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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个星期过去了。巴泰相对而言消停了一些。有时偏头痛会突如其来,有时霍普会头晕目眩,但她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当恐惧向她袭来时,她就动手整理房间,变换家具的位置,或者去跳蚤市场上淘宝。晚上,一等霍普睡着,乔西就赶往中心。是她命令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他在房间走来走去会打扰她休息,而她父亲说过,睡眠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
对乔西来说,暂时走开一段时间也是有益的。他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重新蓄积有时会短缺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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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体贴地满足于礼节性的问候,从不向他询问更多问题。一句简单的“还好吗?”,乔西就只用回答“还行吧”,仅此而已。这既是出于谨慎,也是出于害怕,害怕因为提了巴泰的名字而把它唤醒。
一天夜里,霍普头疼得实在太厉害,不得不去医院。她没能联系上乔西,因为中心完全没有信号。于是她鼓起勇气,自行打车去了医院。
坐在的士后座上时,她心想,既然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就证明巴泰还没有做好征服她的准备。
乔西回到家后,在冰箱里霍普留给他的三明治上发现了一张字条。
他立刻打电话给刚刚送他回家的卢克。卢克掉转车头,又把乔西送到霍普的病床边。
这次,霍普在医院没有待太久。她只在医院睡了两晚——如果那也算是“睡”的话。她一直不听医生的劝告,拒绝了一切长期治疗。因为“长期”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又是好几个星期过去了。这些日子有时风平浪静,有时鸡飞狗跳。乔西害怕寂静。寂静使人心生懊悔,好像有许多花苞还不曾绽放便已经枯萎。于是他们聊天,谈生活的点点滴滴。他们在岁月的阁楼里寻宝,最后总能在尘封的过往中找到点点滴滴的小确信。
霍普始终保持着微笑。因为微笑是尊严的外衣,眼下尤为珍贵。她甚至连睡觉都不肯把这件“外衣”脱掉。只有在无法成眠的深夜,她才会觉得这件“外衣”被生生剥去,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脆弱。
但是,当早晨来临,当她再次微笑,便又有了面对生活的勇气。
萨姆寄了点钱给乔西,好让他的女儿什么都不缺。可是收款当天乔西就把钱退了回去。有他在,霍普什么都不缺。
九月来临,霍普没有回到课堂。因为巴泰的缘故,她睡得越来越晚。
乔西一下课就跳上单车,一阵猛骑,赶回去陪霍普。他们每天都一起吃午饭。如果霍普状态好,就会侧坐在单车后座上,让乔西带她去城里转转。他们会到露天咖啡馆坐坐,乔西给霍普模仿弗兰奇上午上主课时的样子。霍普特别迷恋这样的时刻。回去的时候他们搭公交车,乔西会把单车也扛到公交上。
十月,霍普的胃口越来越糟糕。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很想吃海鲜。一段时间以来,她特别嗜咸。巴泰贪吃,得满足它,免得它胡闹。
乔西租了一辆车。卢克要把自己的科迈罗借给他们,可惜科迈罗车身太窄,霍普没法在旅途中躺在后座上。
乔西准备了一个小行李箱。不管霍普如何追问,甚至以一场脱衣舞为诱饵,他都不肯透露要带她去哪里。收拾自己的行李时,她发现架子上少了几件她从跳蚤市场上淘回来的宝贝。问乔西,乔西总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词。
他们在临近中午时出发,一路向南。
直到汽车驶入科德角,即将登上去往楠塔基特的轮渡时,霍普这才明白旅行的目的地是哪儿。
轮渡要航行三小时,霍普很快就有点晕船了。
“我一坐船就犯晕。”为了不让乔西担心,她赶紧解释说。
他们走出船舱,陶醉在吹过走廊的海风中。霍普看着渐渐远去的海岸线,挥了挥手,与巴泰告别。上船前,她已经狠下决心,把巴泰抛弃在了沙滩上,就像抛弃一只旧袜子那样。
远处,白色的海鸥追逐着浪花,在海面上盘旋。它们那娇小的身躯,像极了随着微风徐徐飘落在查理河平静水面上的樱花瓣。
楠塔基特是一座风光旖旎的岛屿,比霍普想象中的更美。乔西在海港边的一座别墅旅馆里订了一间房。霍普说,由于别墅架空在海面上,所以有一种慵懒的气质。
他们放好行李,就着一壶茶,把从前台借来的旅游手册仔细研究了一番,这才出了门。
霍普坚持要去看看岛上的三座灯塔,两人立刻前往。三座灯塔中,霍普最喜欢的是布兰特角灯塔。因为它有漂亮的木质走廊、木质塔身。灯塔不高,一点都不扭捏作态,但也不失风度。比起红色塔身的桑卡迪灯塔,布兰特角灯塔显得没那么落寞。至于楠塔基特岛上的第三座灯塔——伟角灯塔,在霍普看来是最不优雅的一座,因为它体形太过丰满,外表太过粗粝。
傍晚时分,他们去了一家酒吧,坐在离舞台最远的地方。舞台上,一支爵士乐队正在表演。乐队的名气也许仅限于这家酒吧之内,出了酒吧门就再也没人知道。
乔西要了一杯啤酒。霍普自问,如果她也喝一杯啤酒的话,巴泰会不会有意见。不过巴泰不在,她决定让自己潇洒一回,因为她完全值得。
爵士乐队开始演奏I Will Still Be Dead(《我仍将死去》),这让霍普觉得很好笑。只要把心态稍微放平和一点,生活中到处都有幽默。
“你相信人死了以后,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活吗?”当歌手大胆地飙高音,重复唱着曲末那句“我将永远死去”时,霍普突然问乔西。
“我相信。在我真的非常害怕的时候。”
“你怕死?”
“我怕你死。”乔西回答。他信守着永远对霍普说实话的承诺。
“那我们干脆把话说开了。我马上就要死了,我的乔西。可我至少在一个方面比你占优势:如果人死了以后真的会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的话,那我会活得很年轻。而你,只能等到老得都快走不动的时候,才会来到那个世界。”
“为什么我就得老到快走不动了才死呢?”
“因为生活很美好,我命令你活到很老才能死。”
“我提醒你,不能说谎。还有,我很抱歉地告诉你,如果你不在了,生活会变得非常可憎,我丝毫都不想遵从你的命令。”
“可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还有,只要我们还在这里,我就不许你想这种事情。你听见了吗?”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霍普吞了一大口啤酒,心里默默祈祷歌手由于大面积心肌梗死而突然倒地,无法唱完他的歌。其实,要他闭嘴,只需声带拉伤就够了。
“你得去见见他,你知道吗?”她看着乔西说,“很快,父亲就会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先迈出一步,这是最难的。后面的自然而然地就能解决。”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就不许想这种事情?”
“好吧。”霍普说,“等他唱完这首歌再说。如果他还要把叠句再唱一遍,你就会看见我扔啤酒杯时惊人的抛物线。今晚你有何安排?”
“去一家海鲜餐厅。如果你还是想吃海鲜的话。”
“为了不再听这个家伙唱歌,我宁愿活吞一整只螃蟹。”
他们穿过小村庄,步行回到旅馆。街道的尽头应该就是海滩。霍普恨不得现在是六月,巴泰还没有宣布它的回归,而日落马上就会降临。可是她转念一想,那样天空会变得一片绯红,沙滩会变得金光灿灿,跟明信片上的一模一样。她才不要这趟楠塔基特之旅落入俗套呢,一刻也不要。
“秋天万岁!”霍普庄严地高喊一句,马上又在乔西的脸上亲了一口,免得他担心。
“别担心,我的乔西,这只是你和我之间的小秘密。”
回到房间,她脱掉衣服,走进浴室,然后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告诉乔西她很难比现在更加赤裸了。也就是说,她给他三十秒的时间进来与她会合。如果脱牛仔裤花掉他太长时间的话,她允许他穿着袜子。
晚上出门前,她暗想,既然是带她去吃岛上的爱情大餐,他至少应该穿件西装才是。她自己倒是带了一条漂亮的黑裙,她觉得自己穿这条裙子显高。不是说黑色会拉长身段嘛。在来之前,她把这条裙子塞进包里,以防万一——当心爱的男人在工作日提议带你出去共度“周末”时,还是多做点准备为妙。于是,当她看见他只是套上牛仔裤和粗孔套头毛衣时,心里甚是失望。
乔西看着身穿黑裙的霍普,直夸她美丽动人。
“我知道。”她说,“如果你不认识我的话,根本就想不到我是病人。只可惜你认识我,我的乔西。”
“我们说好了的……”
“是的,我们说好了的,对不起。是啤酒的缘故,我一定是喝过头了。你也是,不然你不会穿得这么‘优雅’。”
“我……”乔西面露狼狈之色,结结巴巴地说,“你也去换身舒适一点的衣服吧。”
“舒适”是她厌恶的一个词。她觉得这个词令人生厌到近乎卑鄙的程度。有天晚上,当和子对她说想找个男人一起过舒适的生活时,她立刻就想到要把卢克介绍给她。
“在我们的首次生存危机爆发之前,请跟我定义一下‘舒适’。”
她可以把自己的坏脾气怪罪于巴泰。可她明明知道这不关巴泰的事。她想要乔西跟她一样,为优雅做出努力,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就是那种你可以随意弄脏也不会心疼的衣服。”
“越说越好了。”她一边脱下裙子一边说,“行,我在腰上捆条粗麻布就行了吧?如果你打算带我去各个酒吧喝一圈,那我就……”
“很可惜,今天我们去喝啤酒、你也喝出了效果的那一家,是这个季节里唯一开门的一家。你可不可以至少相信我一次,不要问那么多问题?”
“什么叫作至少相信你一次?我跟你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岛上,你居然还说我不相信你?”
“这个岛上总共有六千居民,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岛。”
霍普心想,巴泰说不定还是参与到这场愚蠢的争执中来了。如果这个阴险狡诈的浑蛋以为它可以毁掉一个在工作日里临时起意的美好“周末”的话,那它应该趁早死了这条心。于是,她突然平静下来,把头探进包里,又想起她的牛仔裤和黑毛衣都在床脚边。她用脚趾把毛衣钩起来,扬到空中,抓住,穿上。然后又用脚趾去钩牛仔裤。
“那也没必要化妆了吧?”
“可以化妆啊。”乔西回答,“我觉得没什么不妥的。我在楼下等你,这样更好。”
几分钟后,霍普走下楼来。她挽住乔西的胳膊,拉着他往外走,好像刚刚两人的争执从没发生过。
“那么,我的乔西,你要带我去哪家豪华餐厅啊?”
乔西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现在是淡季,营业的餐厅本就不多,加之不是周末,开门的餐厅就更少了。乔西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一家餐厅。餐厅的就餐区与地面相比稍稍被抬高,里面的宾客寥寥无几,但全都穿着考究。当他们就这样穿着随意地闯入就餐区时,霍普心想,一定是海风吹起了乔西强烈的挑衅欲。
服务生向他们走来。当他看到乔西,便停住脚步,只是朝他点点头,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乔西耐心地等待着。霍普太了解他了,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正高兴着呢,只是她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十分钟后,服务生再次出现,手里提着一个小木箱,还有一个纸袋子。
“这是您要的东西,先生。”服务生说着,把小木箱递给乔西,“蔬菜卷在纸袋子里。如您吩咐,是全素的。我们自作主张地加了两块自制蛋糕,它们的味道相当不错。当然,蛋糕是赠送给您的。”
乔西礼貌地谢过服务生,然后告诉霍普,他们可以走了。
等到了街上,她才迫不及待地问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
“木箱子里放的是什么?”
“放的是在美丽星光下的一顿浪漫晚餐所需要的东西。”
乔西不再多说,而是带着霍普穿过小巷,来到一座伸向海面的浮桥前。
“从那边看,景色会更美。”他指着浮桥尽头的平台说。
两人走到浮桥的尽头。乔西把小木箱放在霍普脚边,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刀,打开来,递给霍普。
“由你来拆。”他指着捆在小木箱上的细绳说。
霍普打开木箱盖——里面是六只龙虾,个个都生龙活虎。
“我真是太爱你了!”说完,她狠狠地在乔西脸上亲了个够。
他们让龙虾重获自由。在把它们放回大海之前,霍普给每只龙虾都取了一个名字。
放生仪式结束后,乔西从纸袋子里掏出几张纸巾,当作台布铺在浮桥的木板上;又掏出两支蜡烛,点燃后放在“台布”上。他邀请霍普席地而坐,好让这场美丽星光下的浪漫晚餐正式开始。
蔬菜卷非常美味。半瓶加利福尼亚酒被喝个精光。巧克力蛋糕最后连渣都不剩。
霍普望向海面,最后一只龙虾就是从那儿吐着泡泡消失不见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然后拉起乔西的手。
“把我的骨灰扔进大海,我的乔西。我也想要一次重生的机会。”
说完,她依偎在乔西身上。北风把她的心愿吹向了海平面。
当霍普睁开眼睛,已经快到中午了。
乔西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
“你一个人无聊地坐在这里干吗?”她伸了一个懒腰,问道。
“我不是一个人,也不无聊。我在看你。”
“一大早的?这样做也太不优雅了。”
“已经不早了。”
“也许吧,可对我来说还很早。昨晚真是太美妙了。我们以后还要过好多好多个这样的夜晚,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我们之间可不能说谎哟,你记得吧?”
“不,我不会说谎。但我不晓得为什么非得是美妙的‘夜晚’。如果你愿意把你那美妙的翘臀从床上移开的话,一个美妙的白天正等着我们。”
“我的乔西,我喜欢你被诗意冲昏头脑的样子。”
乔西为霍普准备的惊喜还不止这些。走出旅馆大门时,乔西要前台的姑娘把他之前存放在这里的小行李箱拿给他。姑娘在柜台后弯腰找了一会儿,然后把行李箱递给乔西。
“你打算抛下我离开?”霍普问。
“从你让我吻你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担心与此相反的事情。”乔西回答。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自己说漏了嘴。霍普并没有在意。要不就是她以优雅的姿态忽略了这句话,没有把它与等待他们的命运画等号。
乔西请霍普上车,又帮她关好车门。
他们绕着海岛兜风,最后停在布兰特角灯塔前。
“它这么小,应该照不到太远的地方。”她说。
“不要被外表迷惑,历史上多的是个头小、光芒大的人物。我问你,你最喜欢的灯塔真的是这一座吗?”
“你是要把它送给我吗?如果能带一座真正的灯塔回家,那就太好了!”
“这是不是三座灯塔中你最爱的那一座?”
“是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个小行李箱里装的是什么了吧?”
“还不行。你跟我来。”
在布兰特角灯塔一百米开外,有三座长满木槿的小山丘。距离灯塔最远的那座山丘上,有一间用石头砌成的小屋,墙上还刷了一层石灰。好几个世纪以来,小屋勇敢地迎着浪涛和风雨。
乔西迈着坚定的步伐,朝那间小屋走去。
“我真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霍普叹了一口气。
“你坐在这里。”乔西指着一方柔软的草地对她说。
“行李箱里装的是什么?”霍普又问。
“是几件我们一起从跳蚤市场上淘回来的小玩意儿,还有一封我写给你的信。”
“有必要带到这里来给我吗?”
“那封信你现在还不能看。”
“你确定一切都好?”
“不好。但我们在尽最大的努力,不是吗?”
“你到底在隐瞒我什么?”
“我知道你很有可能会把我当成一个疯子。可我愿意相信,你正是因为我的疯狂才会爱上我。”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可你说得没错。”
“你给了我那么多的爱,是你的爱成全了我。如果要开一场人生顿悟大会的话,我会发言说,我被一个意想不到的女人拯救。我们曾经幸福过,就要对这份幸福负责。在中心,电脑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二人世界里的方程式,是不能按加减来计算的。只有淡化‘彼’或‘此’的色彩,‘彼此’的色彩才会更浓郁。你曾经说过,巴泰不会影响你的意识。你要我把你扔进大海,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比你更早地跳入了海中。我就像一个学法术的巫师,并为此而感到自豪。”
“我的乔西,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其实很简单。我们要征服时间,它是你痊愈的唯一限制因素。现在,分布在世界不同角落的实验室里,许多默默无闻的研究者正全力以赴,想要推翻巴泰及其同僚的统治。他们总有一天会成功的,就像他们成功地制服天花、小儿麻痹症和瘟疫那样。生死的问题,从来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乔西向霍普透露了他正在进行的实验真相,详细介绍了新功能头盔和神经链接项目。他说,只需几个月的时间,就能把霍普的记忆全部转移到神经链接系统中去。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们还是有的。一旦她的意识被保存在中心的服务器里,再加上低温活体保存技术,霍普就有在未来重生的可能。
而在乔西看来,这个未来并不遥远。先进的科技能让霍普再次复苏,并将她的身体与意识合二为一。既然人的死亡是迟早的事,那人的重生没理由不是。
霍普设想了一下在氮气箱里做睡美人的场景,认为这种奇特的方式远比躺在坟墓中浪漫。
“那你呢,我的乔西?在这段时间里,你会继续生活、慢慢变老?”
“不。我会等你。”
“这个行李箱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一起把心爱的物件藏起来,等你以后来找。”
乔西从口袋里掏出小刀,跪在地上。当他撬开干硬的地皮,就把小刀放下,改用双手继续挖洞。洞要挖得足够深,才能藏住他们从周日跳蚤市场淘来的宝贝。然后,他把小箱子放入洞底。霍普也跑过来,帮乔西一起把洞重新填上。
他们干得十分卖力,像是要填满一个悲伤的深渊。四只翻飞的手,仿佛在演奏一曲四手联弹;为他们伴唱的,是轻柔的海浪。
乔西在矮墙边找到一块白色的大石头。他集中全身力气把石头搬到填好的洞口上方,然后再用小刀在石头上刻下他和霍普的名字。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回来了,却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你一定会找到我的,我敢肯定。哪怕那不是我本人,我也会存在于那个人的眼神里、心灵里、青春里。你要用我给予你的全部力量去好好爱他。那时,就轮到你来赐予我永恒了。你要告诉他,我们是第一对疯狂到可以朝死神吐舌头的人,你要为我们的聪明才干开怀大笑。那将是你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提起我。之后,你就要在心中给他腾一个位置。”
“你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吗,我的乔西?你所说的,就像是地平线倒转了一样。”
“也许吧。但请你相信我,它会比水平的角度更美。”
霍普答应考虑一下他的计划,尽管她对此根本不相信。乔西的眼神里写满了期盼。她知道,如果对乔西说他比她想象的还要疯狂,乔西并不会感到不悦。但如果破坏了他的尊严,他会受不了。
“我们回家吧。”她说,“我想和你一起待在家里,远离这个海边的坟墓。但愿我送给你的那个木头小飞机不在行李箱里。它让我花费了不少钱,而且我特别喜欢它。”
他们在傍晚时分搭上返程轮渡。在轮渡的走廊上,他们发现圣马和圣河马出现在空中。圣马是霍普发现的,圣河马是乔西发现的。
巴泰早已在岸边等候霍普的归来。它等得非常有耐心,因为一到晚上,它就让霍普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半夜,霍普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用双手抱住头,乔西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的双臂扳回身体的两侧。他抓起手机,但霍普恳求他不要给医院打电话。她会制服巴泰的,几分钟就能搞定。
这场危机持续了一个钟头。当霍普不再呻吟时,她已经筋疲力尽,彻底瘫倒在乔西的臂弯中。
有时,生活是可憎的。但霍普觉得,死亡更是可憎。
当她恢复了一点气力,便起床坐在客厅里。乔西为她端来一杯水,陪在她身边。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简单地提起他们在海滩上的对话,然后告诉他,她同意他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