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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西把车钥匙往茶几上一扔,就瘫倒在沙发上,直截了当地告诉卢克他没给汽车加油,还说等自己有钱的时候会放三十美元在厨房的抽屉里。在他看来,这个提议已经相当大方了,因为他并没有把车开去多远的地方。卢克躺在床上看书,根本连眼皮都没抬。

乔西做好了被数落的准备,却没做好被冷落的准备,不过他才不会上钩呢。他抓起四分之一块在路上买的已经凉了的比萨,又抓起一张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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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箱你今晚自己去加满。我可不是你的仆人。”卢克终于开了口。

“今晚?”

“要知道我一直在干活,而你却在谈情说爱……”

乔西听明白了。他不在的时候,实验一定是有了新进展。

“实验有进展啦?”他噌的一下站起来。

“差不多……”

“得了吧,我才离开几个钟头而已!”

“你消失了一个白天、一个黑夜,然后又是一个白天!工作全是我一个人扛着。”

“不,你只是在操作一个我给你的提议而已。”

“吃这种龌龊玩意儿简直就是给自己投毒。”卢克边说边抓起一块比萨,“你吃完了吗?我们去中心走一趟。”

他们离开校园半小时了,一路上卢克一言不发。他驾车驶离高速公路,朝偏远的郊区深处开去。

科迈罗行驶在一条两边都是荒凉仓库的无人小道上。当接近一座灰白色外墙的建筑物时,汽车放慢了速度绕墙行驶,最后停在一扇滑门前。滑门两边是加高的带刺铁丝网。卢克按下车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插入读卡器的凹槽中。一个摄像头转向他所在的方位,门开了。

卢克把车停好,两人走到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门上装有指纹识别器,两人依次把手按在识别器上,经过金属门,穿过隔间,进入大楼内部。

这个被他们称为“中心”的地方,其实是一个私立研究所,归属于朗悦公司,而朗悦公司又归属于一个架构复杂的财团。

中心有一百多位科研人员,以几乎完全自主的方式开展研究。中心的另一个特点在于研究领域的多样化:纳米技术、生物技术、分子生物学、信息学、机器人学、人工智能、神经科学等,不一而足。除了管理人员,这里所有的科研者都有两个共同特征: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下,而且都是受朗悦公司资助的在校大学生。中心最大的特点在于它对研究项目的选择方式:它只选那些被其他科研机构视为乌托邦或纯科幻小说式的项目。中心每间休息室的墙上都刻着一句座右铭,它说明了朗悦运营者和资助方的理念:“没有什么比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会更快发生。”

和中心的其他同事一样,乔西和卢克从没有见过他们的雇主。只有中间人跟他们联系过,告诉他们被中心录用的消息。来到中心的第一天,是弗兰奇教授接待的他们,带他们签署规章约定书、保密协议、由中心支付两人学费的贷款合同。这样一来,他们把未来至少十年的青春都押给了中心。

乔西跟在卢克身后往实验室走去。他突然想起霍普,仿佛她就在他耳边低语:“那卢克呢,他也签了卖身契?”

卢克打开一个自动消毒柜,柜内温度恒久维持在37.2℃。他拿走放在搁板前端的好几排试管架,取出藏在搁板最里头的一个玻璃盒。盒子里是一块96孔板。

他把96孔板放在桌面上,又取来一支滴管,小心翼翼地提取了十来个孔中的内容物,以相同的方式分别涂抹在载玻片上,做成标本。然后,他把标本放置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调节好物镜转换器,最后把位置让给乔西。

“喏,你自己看吧。”

乔西凑近目镜,观察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直起身体。

“你可以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卢克又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做了这一件事,已经确认了一百遍。它们没有一个是相同的。你先别激动,这还只是摸索阶段。不过,正如你之前预测的:这些从鼠脑中提取的神经元都聚合在硅板上,自动结成了一个网络!10

“太棒了!”乔西一把抱住卢克,欢呼道,“它们有活性吗?”

“目前对它们的特性还一无所知,我打算继续培养几天,再一个个地测试。”

“这事你没跟别人说吧?”乔西担心地问。

“当然没有。要不我怎么会不停打你电话呢。”

“那明天的周例会怎么办?”说着,乔西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其中一个摄像头。

中心的会议室、工作间和实验室由内网相连,供大家上传和浏览彼此的实验进展报告,但没有任何一台机器连接外网。每周二的晚上,组委会将筛选出最具价值的实验进展报告,提交给研究者协会。后者必须立即查看这些报告。

“当今,没有哪项科技进步不是跨学科和集体智慧的结果。”弗兰奇教授如是说。弗兰奇是他们唯一需要向其汇报的“老板”。“你们的某项发现对你们自己而言毫无意义,但却有可能给其他同事的研究项目带来实质性帮助。中心为你们提供优越的条件,给你们思想和行动的自由,为的就是让你们摈弃一己私利。朗悦是一支团队,这支团队不是在创造未来,而是在探索未来。你们享有这份独一无二的幸运,就必须保持最大程度的谦逊。谁违背了这一点,就别想在这里立足。请你们牢记在心。”

乔西盯着摄像头闪烁的红光,弗兰奇教授的话语犹在耳边。

“别犯被迫害妄想症了。”卢克叹了一口气,“我想他们还不至于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再说我们并没有隐瞒什么,只是想再等等,确认我们真的是取得了阶段性进展。我宁愿接受时间的考验,也不愿意承担在别人面前丢脸的风险。”

“我们用冷却法把从鼠脑中提取的四千个神经元分离开来,又成功地使它们重新附着在硅板上。我们通过严苛的周期性加热让它们复苏,为它们提供了恢复活性所必需的养料,使它们自动结成网络并传递信息。这些成果都摆在那里,你还怕丢脸?”

“隔壁实验室的那六位,”卢克小声说,“再现了穆萨-伊瓦尔迪的实验11。不过他们采用的是声波。当他们释放不同频率的声波时,他们的机器人就会前进、右转、左转或者倒退。而机器人唯一的程序处理器就是一个浸泡在培养液中的蛙脑。他们打算在明天的周例会上宣布这一成果,我可不想被他们抢了风头。”

“看来你的自信心很有问题啊!行吧,就按你的意思来。等等,隔壁那群傻瓜真的做成了吗?”

“我亲耳听到他们在走廊上庆贺。”

“说不定他们只是想气气你。”

“不会,我敢保证,在我所认识的人中,就你爱惹人嫌。”

乔西把卢克拉到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

“明天,我们取出十个孔里的内容物放在一块更大的硅板上,让它们彼此相连,再给它们简单编个程,看它们做何反应。我们要测算出它们的运算能力,尤其要搞清楚,当它们彼此连接时,运算能力是呈线性增长、指数增长还是对数增长。”

“然后呢?”

“然后我们再把神经元习得的内容拷贝到简单的电子组件上。现在,我们先回家。我昨晚几乎没睡,累死了。”

当汽车驶出中心附近的信号干扰区时,乔西掏出手机。霍普没有给他发短信。

“你跟她上床了?”卢克将车开上高速公路时问道。

乔西把手机重新放回夹克口袋,按下车窗。

“所以,你跟她上床了。”卢克总结。

“谁说我昨天是跟霍普在一起?”

“瞧,说漏嘴了吧。再说你们俩昨天都没来上课。”

“放心吧,她不想加入我们的项目。”乔西只好承认。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事由我去找她谈。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没细说。只是大概谈了谈我的兴趣点在哪儿。”

“你们只是在谈性?”

“卢克,有时你还真是傻啊!不,是经常犯傻!”

“如果你什么都没提,她又怎么会说不?”

“她没有说不。我只是觉得她对我们的项目有抵触情绪。这可能跟个人的理念有关吧。”

“这是因为你傻乎乎的,不讲究方法。如果让我去说的话……”

“既然你比我聪明,那你去说服她呀!再说了,我得在项目和私人情感之间做出选择,不是吗?”

“终于到了这一步!”

“以你这种龟速,我们哪儿都到不了。”

“我就知道,一旦我给你强加这个条件,你就只会一心想着如何挣脱它。现在你们终于把话都挑明了。”

“那是你以为。对我来说,情况还模糊得很。我以为她会发短信给我……等等,原来你是在故意引我上钩?”

“霍普对你动了情,你不可能傻到连这一点都要怀疑吧?如果昨晚你们确实是在一起,我想那并不是因为她要寻欢作乐。”

“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是为了寻欢作乐吗?”

“当然不是。”乔西有点恼火,“这次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

“所以我说嘛,终于到了这一步!我很高兴,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我不是唯一一个取得进展的人。”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有时你真的让我很抓狂?”

“经常说。可我一点都不介意。”

“别转换话题。所以之前你提的那个条件,只是为了……”

“要不是我推你一把,你得花多长时间才肯冒险把自己送到她的床上去?既然现在你不能再质疑我的才干了,就让我也去推她一把,让她自愿加入我们的项目。我们需要援手,才能赢得时间。”

“你身上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竞争精神。”

“你以为中心明年还会继续给每个人支付学费吗?依你之见,有几成的人能继续留在中心?让我来告诉你,因为只有我会聪明到跑去问以前在中心待过的人。第一年结束时,有一半的人要给更优秀的人让位;第二年结束时,又有一半的人合同得不到续签。所以,我们必须赶在别人完成项目之前,尽快拿出实打实的成果。”

“好,我同意让你出马去说服霍普。不过,我不许你以我为诱饵。”

“而我呢,我不许你让她受委屈。如果你背叛了她,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还有,收起你的手机吧,让她喘口气。”

卢克把车停在楼下,没等乔西就径自上楼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