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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黑暗的彼岸
过了河,我们没时间休息。就算通过了朝鲜卫兵那一关,我们还是可能随时被中国巡逻兵逮到,送回朝鲜。带路人要我们继续走,所以我跟妈妈尾随他爬上冰冻的河岸,走到一间黑漆漆的简陋小屋前。有个矮矮胖胖的秃头男人在那里等我们。
“这边,把你们的衣服给我,换上这些衣服。”他说。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他是长白市为数众多的朝鲜裔中国人之一。我们在黑暗中脱下衣服,换上另一套便宜的中国衣服。现在就算我们被拦下来,至少看起来像本地人。朝鲜带路人陪在我身旁,但那个秃头掮客把我妈拉到小屋旁边。
“别担心。”带路人跟我说:“一切都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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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听起来却不是这样。我听到妈妈在哀求那个男人,接着响起我以前从未听过的可怕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名掮客跟我妈说,他想跟我发生关系。那一刻,我妈的脑筋必须动得很快,不能让对方知道我是她女儿,而且才十三岁。他可能会把我们送回去,任由边境卫兵逮捕我们。最后妈妈跟他说我刚开完刀,还很虚弱,而且伤口会裂开。
“我会轻一点。”他说。
“不行!不可以!”我妈大喊。
“你是怎样?”他问:“干嘛替那个女孩操心?”
“我是她阿姨。”我妈说:“我们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
“现在是什么状况?”他说:“如果你们有问题,我们会直接把你们送回去,让卫兵逮捕你们。”
“我们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她说:“让我代替她。”
他把我妈推倒在泥地上铺的一条毯子上(显然以前就使用过),强暴了她。
几分钟后,掮客跟妈妈从小屋一侧走出来,这时一辆车开过来。所有人都爬上去,我跟妈妈坐后座,车子沿着河开了一阵子。我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但仍然不知道我妈为了保护我做了什么事。
“妈妈,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一直忘了不能叫她“妈妈”。
“没事,别担心。”她说,但声音在颤抖。
我不习惯坐车,不久便晕车想吐。妈妈让我把头枕在她腿上,紧紧握住我的手。但车子转弯时,她叫我抬起头看。窗外可以看见对岸朝鲜的漆黑楼房。
“看,研美,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看见家乡了。”我妈说。
车子经过我们住的公寓大楼时,我的心揪了一下。我知道爸爸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家。我发誓我看见窗前的灯光一闪,好像是爸爸在对我打暗号。但妈妈说不是,那只是我的想像,那里从来就没有灯光。
我们的下一站是掮客在长白市住的公寓。
“现在是什么状况?”妈妈问年轻的朝鲜带路人。
“听这些人的话就对了,不会有事的。”他说。
秃头掮客的太太也是朝鲜族,腰部以下全部瘫痪。她母亲跟他们住在一起,帮忙照顾她。掮客的家里有电,他一看清我们的脸就勃然大怒。“她们根本不是十八岁和二十八岁。”他对我们的带路人咆哮。我妈努力圆谎,最后终于说服掮客她其实是三十四岁(她真实的年龄是四十一岁)。但他一看就知道我还是小孩。他打了通电话,用朝鲜文跟某个人理论,我听得出来跟钱有关。
他太太坐在床上看着一切,终于把现实的状况解释给我们听。
“如果你们想留在中国,就要卖给别人当老婆。”她跟我们说。
我们听了目瞪口呆。“卖掉”是什么意思?我无法想像一个人怎么可能“卖给”另一个人?我以为人只能买卖狗、鸡或其他动物,不能买卖人。“当老婆”又是什么意思?眼前发生的事让我难以置信。
看我们犹豫不决,她对我们失去了耐心。
“现在就决定!快点!”她催促我们。“卖掉还是回家,只能二选一。”
打从我抓住妈妈的手不让她走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改变了。从现在开始,做决定的人是我。我妈看着我,问:“你想怎么做?”
我想都没想就说:“我想吃东西。”我们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而每件事都令人困惑又害怕,我关心的范围变得很狭窄。
“我知道,”她说:“但是研美,你想回朝鲜吗?”
我想了一下。如果我们被卖掉,至少我们会在同一个村子里。到了那里,我们可以再计划下一步。只要留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去找恩美,还有东西可吃。
“我想留在中国。”我说。
“很好。”秃头掮客说。
“你知道我大女儿恩美的下落吗?”妈妈问:“她应该到了中国,但我们完全没有她的消息。”
秃头掮客说,他几天前应该接到两个女孩,但两人都没出现。我们来的前一天他才试过,但联络不到人。据他所知,她们应该还在朝鲜,他跟我们保证,那两个女孩很快就会到中国,我们会在许多脱北者聚集的村子里见到面。
“好。”我说:“我们同意。”
他又打了一通电话,不久来了一个很胖的中国人和一个瘦巴巴、操着朝鲜口音的女人。他们跟秃头掮客坐下来,当着我们的面商量我们的价钱。胖子志方(Zhifang,编按:书中提到的中国老百姓名字都是音译)是人口贩运链的另一个中间商,最后人口贩子会把我们卖给我们未来的“丈夫”。我们得知,妈妈和女儿通常会一起卖掉,但卖的价钱比两个年轻健康、可分别卖掉的女人少很多。所以朝鲜的人口贩子跟秃头掮客说了谎,现在换秃头掮客跟中国的中间商说谎,隐瞒我们是母女的事实,还骗他我已经十六岁,目的是为了拿到更高的价钱。
志方看着我问:“小妹妹,告诉我你的真实年龄!”
我个子娇小,很难说服他我有那么大,最后只好坦承我才十三岁。
“我就知道!”志方说。
最后他们终于达成交易。起先朝鲜人用五百元人民币把我妈卖掉,大约相当于六十五美金(二○○七年的币值),志方则用相当于六百五十美金的金额买下妈妈。我最初的价钱相当于两百六十美金,之后以将近两千美金(一万五千元人民币)卖给志方。这个价钱会沿着人口交易链层层往上加。
我永远忘不了听他们议价时的强烈羞辱感。短短几小时内,我们从人变成商品,那种感觉超越了愤怒。要不是被卡在恐惧和希望之间无所适从,否则我无法想像为什么我们要忍受那种羞辱。我们全身麻木,所有想法都压缩到最迫切的需求:离开危险的边境地带。离开那个可恶的秃头掮客和他可怕的老婆。总之,先弄到东西吃,再把其他事情搞清楚。
一旦谈定价格,朝鲜带路人、志方和跟他一起来的女人便离开公寓。最后,他们终于拿出食物给我们母女吃。看到那个岳母把一整碗饭和一些腌辣黄瓜放在我面前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没在冬天看过小黄瓜,这个时候吃到简直有如奇迹。能自己吃一整碗饭也很不可思议。在朝鲜,我得把食物跟其他人分享,碗里总是得留点东西。在家里,把食物吃光既没礼貌又很丢脸,因为你明知道客人会吃你剩下的东西。但是在这里,米很充足,自己吃一整碗也不成问题。而且,公寓里的垃圾桶丢掉的食物,比我在惠山一个礼拜看到的还多。我突然对自己的决定非常满意。
清晨五点,大雪绕着公寓飞舞,有辆计程车停在转角。我们走出门,秃头掮客叫我到大门口等,然后他把我妈推到地上,像动物一样当着我的面强暴了她。我在妈妈的眼中看到巨大的恐惧,但是除了站在原地发抖,默默祈求一切赶快过去外,我别无他法。那就是我的性启蒙。
发泄完后,秃头掮客带我们去坐计程车,把我们推进后座。我跟我妈吓得说不出话。车里还坐了一个三十出头的朝鲜女人,她也才刚越过边境。志方的助理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她名叫勇善(Young Sun)。勇善跟我们说,我们被卖掉前要先去另一个地方。我跟妈妈抱在一起,努力镇定下来。我一路几乎都在晕车,车子开过中国乡下,大家很少说话。最后我们终于在一个似乎是大城市的郊区停了下来。我妈不会说中文也看不懂中文,但她在大学学过一点英文。她看到一个用中、英文标示的牌子,才知道我们到了吉林省的省会:长春。
我们已经察觉中国的空气不太一样。在朝鲜,我们住的地方笼罩在灰尘和燃烧垃圾散发的烟雾中。在中国,世界似乎变干净了,你闻得到四面八方烧菜煮东西的香味。
勇善跟胖掮客志方住在一排朴素的公寓大楼里,但在我眼中算是很豪华了。一进门,她第一件事就问我们:“想吃什么?”
“鸡蛋!”我说:“我想吃蛋!”
自从爸爸被捕之后,我只吃过几口蛋,而且只有新年才吃得到。勇善一口气煎了五颗蛋放在我面前。我用柔软的面包把浓郁的蛋黄吸干时,对中国的印象更好了。
之后,我们听说了勇善的故事。她原本在朝鲜做走私生意,后来开始负债终至破产。志方问她愿不愿意到中国跟他一起住,他愿意给她工作。现在志方不再亲自运送他在边境买的女人,都由她出面,所以风险由她承担。他们两人像夫妻一样住在一起,但没结婚。因为勇善没有合法权利也没有身分证明,随时会被逮到,遣返回国。
住在中国的脱北者几乎每天都活在恐惧中。越境逃到中国的朝鲜男性通常会到田里工作,赚取微薄的薪水,但是他们不敢吭声,因为雇用他们的农人只要通知警察,警察就会来逮捕他们,把他们遣送回国。中国政府不希望移民源源涌入,但又不想跟朝鲜领导人撕破脸。朝鲜不只是中国的贸易伙伴,也是中国边境上的核武国家,更是中国和南韩美军之间的重要缓冲。北京政府拒绝将脱北者视为难民,而是当作非法的“经济移民”,一律遣返。逃出朝鲜之前,我们当然不知道这些事,还以为在这里会受到欢迎。在某些地方,我们确实受到欢迎,只不过不是政府当局。
朝鲜女人在中国乡下很受欢迎,因为中国的女人不够多。中国的节育政策只准大多数夫妻生一个孩子,而中国的传统观念又重男轻女。很多夫妻会打掉女婴,或在生产时偷偷结束女婴的生命(据人权团体所说)。结果就是男性人口多于女性,男人到了适婚年龄找不到老婆。男女比例失衡的现象在乡下尤其严重,因为乡下的年轻女性很多都到大城市找工作,追求更好的生活。
身心有障碍的男人更难找到老婆,这些男人和家庭为朝鲜进口新娘╱奴婢创造了市场。只是买新娘并不便宜,有时要好几千元,相当于一个穷苦农人一年的收入。人口买卖和奴隶婚姻在中国当然不合法,由此生下的小孩不被视为中国公民。这表示他们不能合法上学、没有合格的身分证明,长大后也不能去找工作。人口买卖从头到尾都很不人道,但在中国东北依然是一笔大生意。
我跟我妈还有另一个朝鲜女人吃饱休息后,从长白回来(跟我们分开行动)的志方坐下来跟我们讨论往后的事。他说另一个中国男子会来带我们去乡下,帮我们配对。
“不能把我们一起卖掉吗?”我妈问:“她其实是我女儿,不是我的外甥女。”
志方听到这事似乎并不惊讶。“抱歉,你跟你女儿得分开卖。”他说:“我在你们两个身上都砸了钱,这是我唯一能回本的方法。”
“但是我女儿怎么能结婚?”我妈说:“她才十三岁。”
“听着,不用担心,我同意她还太小。”志方说:“我跟你一样是人!怎么忍心把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卖去当人家的老婆?”他说如果我妈同意跟我分开卖,他和勇善愿意把我留在身边,等养大一点再决定要怎么做。目前他们会先给我妈一个电话号码,这样她就能跟我保持联络。
我跟妈妈讨论了几分钟,我们认为这大概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妈说好,她愿意单独被卖掉。
“好。”志方说:“你们还想吃点什么?想吃西瓜的话,明天我买一颗回来。”
隔天早上,志方和勇善带我出门,那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看看中国。我们经过一些店铺,我第一次看见橱窗内的人体模型,搞不清楚那是真人还是假人。
勇善看我眼睛瞪得那么大,就说:“小朋友,那只是娃娃。”
我不敢相信店里有那么多商品,餐厅和小贩卖着各式各样的食物。你可以在街上买到烤玉米,还有我从没看过、用不同水果做成的水果串。我认得的水果只有草莓,因为以前在课本上看过。
“我想吃那个!”我指着那水果说。
他们买了一串给我,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草莓。我难以相信世界上有这么美味的东西,要我一串接着一串吃都不成问题。一开始,我担心这些奢侈品太贵了,但我的新朋友要我不用担心。
到目前为止,我认为中国一定是世界上最棒的地方,几乎把前几天的恐怖经历全抛诸脑后,脑子里装满我得学会的新东西。我不喜欢听不懂周围的人说的话,所以我要勇善教我几个中文字。我学的第一个句子是“Zhe shi shen me?”意思是:“这是什么?”不管到哪里我都指着东西问:“这是什么?”然后勇善会教我怎么说。
第一次走在中国的街道上,勇善就得教我认交通信号灯,免得我在路上乱闯。惠山没有交通信号灯,反正路上也没几辆车。到平壤时我年纪还小,根本没注意路上交通是怎么运作的。但在这里,你得抬头看灯号再过马路,不然会被车撞到。没过多久,我已经头昏脑胀。眼前的五光十色和人来人往,看得我头都晕了。汽油、烤肉和废气的味道让我反胃,差点吐在街上。
掮客夫妻带我回公寓。一进去,他们便说跟母亲道别的时候到了。志方会带她和另一个女人去找下一位买主。我突然从梦中惊醒。我妈要走了,把我留给陌生人照顾。妈妈为了我,努力要坚强起来;我看得出她美丽而疲倦的脸上带有一股决心。
“要当个听话的孩子。”她对我说:“每天把房子打扫干净,煮饭给他们吃,这样他们就会觉得把你留下来是值得的。”她掏出口袋里胖掮客给她的电话号码给我看。“我一有机会就打给你,说不定恩美会在那里等我。”
前一天晚上,掮客给了我们用塑胶袋包装的中国白面包。那面包又软又好吃,我决定留一半让妈妈带在路上吃。我想去拿的时候,却发现那个朝鲜女人偷吃了我的面包。结果跟妈妈拥抱道别时,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她。
妈妈走了之后,我哭了一阵子。志方和勇善为了逗我开心,还带我去餐厅吃晚饭。自从上次跟爸爸在平壤上过馆子,我没再进过餐馆。以前我从没看过免洗筷,志方和勇善教我怎么扳开筷子又不会把筷子折断。他们点了大盘大盘的青椒炒猪肉和炒饭,我吃到肚皮都快撑破了。
那天晚上,勇善帮我上了一堂卫生课。以前我从没看过坐式马桶,她教我怎么使用;我本以为要爬上去蹲在上面,跟我们在朝鲜用的蹲式马桶一样。她还教我在洗手台怎么洗手,并提醒我使用牙刷和牙膏的正确方法。爸爸被捕后,我们家变得很穷,都用手指沾盐来刷牙。她还告诉我中国女人月经来的时候怎么使用抛弃式卫生棉。以前在朝鲜,我们都用薄布代替,因为要经常洗,每个月有几天我都关在家里。她把包在薄薄塑胶袋里的棉花软埝拿给我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用,而且那味道好香,我很想把它留起来用在别的地方。但同时,我觉得卫生棉让女人更自由,这个概念很棒!
隔天,她带我去一间可让女人淋浴的公共澡堂。我在电影里看过人淋浴,但这是我第一次亲自体验。热水喷洒而下冲洗全身的感觉真好。勇善用真正的肥皂帮我从头到脚搓洗一遍,然后在我头上喷了杀头虱的药,再用莲蓬头帮我冲干净。朝鲜每个人都有头虱,想甩也甩不掉。这对我来说是一大解脱。
几小时后,我整个人焕然一新,穿着新衣服、顶着干净的头发走回公寓。志方看到我的时候,说:“你看起来好闪亮!”
另一方面,妈妈跟偷吃我的面包的朝鲜女人被卖给了另一个人。他是人口贩卖链里一个叫弘伟(Hongwei)的“大老板”。专做朝鲜婚姻买卖的黑帮分成不同阶级,最低阶的是朝鲜这边的供应者,再高一层是长白的秃头韩裔中国人或长春的情侣档这样的中间商。像弘伟这样的大人物属于最高阶级,底下常有一整批掮客在帮他们做事。
弘伟是汉人(中国最大的民族),半句朝鲜文都不会。他身材高大,三十出头,有一张马脸,一头浓密的头发。他们一行人坐公车、再转计程车深入中国内陆,我妈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他们在乡下一间又冷又黑的房子过夜,有名老翁过来帮他们生火。弘伟向妈妈示意这就是要娶她的人,要她跟他睡觉。其实他们骗了她,那人只是另一名掮客。层层而上的人口贩子会在卖掉女人之前利用她们,弘伟也不例外。我妈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隔天,弘伟带我妈和另一个朝鲜女人到锦州郊外的一间乡下房子,那地方约在北京东北方三百哩处。他让她们梳洗一番,给她们新衣服和化妆品。另一个女人很快就被卖掉,我母亲则花了较长的时间才配对成功。接下来几天,弘伟带她到处找不同的男人,听他们讨价还价;她觉得自己像市场上待售的土豆。有的男人说她太瘦,有的嫌她太老,所以她的价钱一直往下掉。有个女人带着精障儿子来买她,我妈拒绝了。(掮客多半不会强迫女人接受配对,因为他们知道这样女人会想办法逃跑,对交易没好处。但如果女人太不讲理,他们会揍她们一顿,或把她们交给警察遣送回国。)最后,有个农人家庭带着三十出头的单身儿子来找老婆,我母亲以相当于两千一百美金的价格卖给了他们。
那天,这家人带她返回农舍。那地方看起来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房子很简陋,是石头和灰泥搭成的,上面是铁皮屋顶。那时候是初春,田地都犁过了,不久就能种下玉米和豆子。我妈那时只会说几个中文字,还是设法向她的新“丈夫”表达她想用他的电话打给我。一开始他拒绝了,但我妈哭着哀求了几天,他终于点头。她打到胖掮客的手机找我时,我开心得不得了。
“你见到恩美了吗?”我问她。
“没有。”她说:“我还没见到任何朝鲜来的人。”
听她的声音,我就知道她的状况很不好。她有好几天没睡觉,又不知道怎么跟新的家人说她需要安眠药(以前我们还买得起时她吃的那一种)。她很后悔把我丢下,不能再保护我,也还没找到姐姐。我一直安慰她,要她别担心,一切还好,而且她有电话,随时可以联络到我。
后来过了好几个礼拜,我才又接到她的电话。那家人把家里的手机、钱,甚至食物都锁了起来。她发现他们不只想把她买来当媳妇,还要她为全家人做牛做马。除了煮饭,她得打扫家里、到田里干活。她一次又一次求他们让她打电话给我,但无论她怎么哀求,他们都不理不睬。他们对待她就像农场的牲畜,根本没把她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