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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选委员会

罗斯福与加纳的得州之争后,林登•约翰逊本应该如家常便饭般出入白宫。然而一九四〇年五月争斗结束后,他的出入再次受到了限制。林登•约翰逊没有见总统的理由了。他本来就很急切地想在自己规划的道路上迅速前进,父亲和叔叔去世之后,这种急切达到了疯狂的程度,然而却苦于没有门道。

接着,这位政治天才找到了一条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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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门道就是钱。起初,还是赫尔曼•布朗的钱。

马歇尔浅滩大坝和科珀斯克里斯蒂海军航空站的合同带来了巨额的利润,所以这钱是很多的。不过,从政治的角度去看,布朗提供的资金,最重要的倒不是有多少,而是能够完全按照约翰逊的指示花在刀刃上。乔治•布朗承诺说,约翰逊需要的时候说一声就好:“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能对你的帮助有任何的回报。请记住,我是支持你的,无论对错。我对你的是非判断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百分之百地支持。”很多政客在做下一步事业规划时,都被迫要根据是否能拿到钱做出选择。约翰逊就没有这个烦恼。他可以专注地迈出对他的事业最有助益的一步。无论他选择怎么走,都很笃定,布朗&路特会用钱帮他铺路。锦上添花的是,这位议员的目标和该公司的目标恰好相辅相成。这个痴迷于建筑,痴迷于大型建筑的人,知道要修大建筑,必须通过华盛顿。赫尔曼•布朗需要的,是在国家政府的影响力,而国家政府的影响力就需要超越得州的政治力量,这恰恰是林登•约翰逊梦寐以求的。双方都能从彼此身上各取所需。

一个目标是全国政治权力的人,面对大量随意调遣的资金,最显而易见的用处就是投给那个用铁腕牢牢握住国家权力缰绳的人,帮他参加竞选。另一边的候选人温德尔•威尔基有共和党大量丰富的资金资源做坚强后盾,而总统寻求连任的选举活动则遇到很严重的经济困难。这些困难在华盛顿成为很多人的谈资,也让约翰逊那群支持新政的同伴忧心忡忡。他周围的那些人,不管在衣帽间还是议员席,鸡尾酒会还是晚宴,都在谈论选举基金,在想到底去哪里弄点钱。另外,约翰逊最近和罗斯福打交道,也能证明,对那些为自己竞选捐钱赞助的人,总统应该不会忘恩负义。他已经为罗斯福在得州的选举提供了资金,所以为他的全国竞选再提供资金,似乎是顺理成章、符合逻辑的事情。而查尔斯•马什这些人也的确如此建议他。

但林登•约翰逊没有接受这个建议。没人知道原因,但可以试图推断下影响他决定的几个考虑。这是一场总统竞选,他只不过是很多资助者中的一员,想想纽约和东北其他金融中心可能送来的钱数,他可能都无法跻身大资助者的行列。总统的感激之情可能也很有限。另外,任何由罗斯福的感激生发而来的有形的权力与恩庇都要看罗斯福的心情,也有可能他心情不好就收回去了。这样的情况产生不了独立的权力,他要是接受了总统那个农电局局长的任命,效果也是一样。把赫尔曼•布朗的钱用到富兰克林•罗斯福的竞选中,也许没法让林登•约翰逊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必须找到另一个用钱的途径。

他找到了。

一九四〇年,林登•约翰逊已经显露了某个方面的政治天才:面对一个组织,他能比任何人都更远见卓识地看出其政治潜力,能够将这个组织转变成一股政治力量,并且从这个转变中为个人获益。这种事他已经做过两次了,把一个社交俱乐部(“白星”)和一个辩论社(“小国会”)转变成他实现个人抱负的政治力量。现在,他又要再施展一次了。

这次的组织是民主党国会竞选委员会。

和“小国会”一样,国竞委被林登•约翰逊注意到时,已经是停滞状态。该委员会成立于一八八二年,目的是为民主党的众议院候选人提供服务和竞选基金,但这个组织很少提供什么大的帮助。三十年代,委员会主席是帕特里克•亨利•德鲁里,身材矮小、说话轻柔的弗吉尼亚泰德沃特人,在他的领导下,委员会的力量更微薄了。德鲁里完全不适合积极地去争取资金,不仅是性格使然(一个朋友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乡村绅士,绝不会找任何人要一个子儿”),还有道德与思想上的障碍:光是想想在政治选举中大量运用金钱,他就觉得反感。而且,他是个坚定的国家权力拥护者,觉得这么一个单独中心委员会来分配国家代表选举的经费,实在有很多潜在的危险。因此,他制定了一条规定,即国竞委对一个议员的资助不能超过二百五十美元,很少有候选人能拿到这个上限。加上民主党内部分裂,自由派和保守派互相仇视,国竞委本身的资金储备也很少:大金主都不愿意通过委员会投钱,以防通过这个渠道把钱给了政见相反的候选人;富有的自由派想着,他的钱有可能资助一个保守的中西部议员,那是多么令人不快的事情啊;正如富有的保守派想着他的钱可能落到纽约一个自由派手里。(如果受捐人是北部的自由派,德鲁里分配起资金来,就特别不热情。)按老规矩,委员会的资金通常是两个来源:国会议员们自己,以及民主党全国委员。德鲁里担任主席期间,这两个来源的钱来得又慢又少。几十年来,委员会每年会要求众议院每个民主党人拿出一百美元来维持运转。德鲁里担任主席期间,到一九三八年,这个要求已经减少到二十五美元,还只有少数人如数上交,德鲁里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了收。

若民主党员找国竞委 (1) 寻求金钱之外的帮助,也很有可能失望而归。委员会有发言人处,处长是E.J.麦克米兰,但该处只在非总统大选年运作。如果正在进行总统选举,任何议员打电话去请内阁成员或其他有名望的发言人去他选区露个脸,都找不到麦克米兰的人。他肯定是被全国委员会征召去纽约帮忙全国竞选了。委员会还有另一个领导,是秘书长,非常能干,维克多•亨特•哈尔丁,来自加利福尼亚的政治学家,也是众议院副警卫官之一。竞选活动期间,哈尔丁会另找个办公室(通常只有一个房间),就在十四街的国家新闻大楼,这样有任何捐款他都能收下,又不用违反禁止在联邦大楼里接受竞选捐助的法规。因此,竞选期间,国竞委本该是最忙最活跃的时候,结果众议院坎农办公大楼那个光线昏暗、铺着绿色地毯的办公室通常是空荡无人的。就算德鲁里破天荒地组织一次委员会议,这种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本来每个州都有一位议员加入了这个委员会,但很多次会议时,唯一拨冗前来的只有德鲁里和哈尔丁。

一九四〇年,民主党的国会候选人们前所未有地渴望资金。很多情况下,他们需要的钱都不多,甚至无论从后来的时代标准还是战前各州与总统竞选资金的标准来看,都少得不可思议。各地选举需要的数量也有很大不同。东北部乡村地区的国会议员选举需要数万美元,但在美国其他地区情况大相径庭。比如,一九三八年,露丝•贝克尔•普拉特花了一万二千美元来竞选纽约市众议员的位子;而俄勒冈州六个候选人竞选三个议员席位,一万两千美元是他们花钱总数的好几倍。有人对一九二一年到一九二八年期间俄勒冈州的众议员竞选花费情况做了详细研究(是现存战前时期最详细的相关研究了),发现在三十八位议员候选人中,只有三个人花的钱达到三千美元,有二十四个人的花费还不到一千美元。一九三八年,这个情况也没有多少改变。那一年,俄勒冈的三个议员席位,有六个候选人,三个民主党人,三个共和党人,他们的总花费是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七美元,平均每人也就是两千多一点。在大多数西部和中西部州,当年的花费也差不多。“在大多数情况下,竞选众议院议员花费并不贵。”路易斯•欧弗拉科尔,那个时代最优秀的竞选经济研究专家写道。和那个时代的议员聊聊就会发现,大多数竞选的花费不会超过五千美元。托马斯•科科伦和詹姆斯•罗这些对相关情况有全面掌握的内部人员,也肯定了他们的说法。罗说,从政治的角度讲,“那时候五千美元已经是很多很多钱了。”

然而,一九四〇年的民主党国会议员候选人们就算需要的很少,能从自己的国竞委拿到这点钱的希望也很小。因为美国几乎是共和党称霸商业,纽约巴尔的摩酒店的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总部通常都处于资金短缺的状态。从一九二〇年开始,每次全国大选,民主党都要在和共和党的金钱大战中筋疲力尽,一九三六年,两党之间的花费差异可谓巨大。而一九四〇年,民主党更是遭遇了空前的资金短缺危机。共和党对罗斯福满怀怨怒,他们的候选人也很有吸引力,足以和罗斯福一战(“自从西奥多•罗斯福以来,”《时代》如是说,“共和党还是第一次有这么一位能够为之拼命呐喊欢呼且绝不心虚的候选人”),所以他们动力十足,挥金如土,举全党之力要把他们的人送进白宫。选举之后,参议院的一个委员会统计两党竞选的花费,发现共和党的花费几乎是民主党的二点五倍。民主党急于把哈罗德•伊克斯这样老练成熟的演说家推向电台发言,却发现他们“没钱”,只负担得起很少的全国性广播。选举的最后几天,罗斯福发表了五次精彩的电台演讲,让他支持率大涨,要不是北卡罗来纳的烟草世家在最后关头拿着十七万五千美元的借款从天而降,付了电台的钱,这些演讲还不可能播出呢。全国委员会需要想尽办法,筹到每一分钱,为总统竞选助力,但因为在华盛顿关系搞得不好,能争取到的资金可谓杯水车薪。

就算巴尔的摩酒店的资金充足,也很少会分配到国家新闻大楼。法利认为总统欺骗了他,心怀怨愤,于八月份辞去了民国委主席的职位。而继任者爱德华•J.弗林又没有法利在全国上下的人脉。“我并不认识很多参议员和众议员。”他后来回忆。另外,这些官员都知道,弗林只效忠总统。“他们中很多人都怀疑我,对我的任命没有表现出很大热情。他们很清楚,这个任命完全是出于总统的个人情感,做决定前也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弗林对他们也并不感冒。他想从一些德高望重的参议员和众议员那里筹集资金,却发现愿意提供帮助的人“寥寥无几”。国家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也无法缓解这种紧张气氛,因为这些都是弗林带来的新人,全是他认识和了解的人,来自纽约,不熟悉国会山上那些处境艰难的候选人,所以也没有特别急切地想为他们提供竞选帮助。

对很多民主党国会议员来说,一九四〇年,靠自己筹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困难。“一九三六年,”亚历山大•赫德在他关于竞选经济的标志性研究《民主的代价》中指出,“是政党筹款历史的转折点。富兰克林•罗斯福首个任期的政策和办法催生了麦金莱-布赖恩时代之后和经济阶级划分最一致的政治结盟。”这些新的联盟会帮助那些来自大城市的民主党议员,那里的工会正在迅速蓬勃地发展,用丰富充足的竞选捐助来表达他们对新政支持工人的感激。但其他的议员(大多数议员)都受到了伤害。曾经,农村地区或者小城市地区来的议员还能依靠自己选区的商人筹点款。但一九四〇年,这些商人和他们的捐款,都已经站在了新政的对立面。

就算先不考虑竞选资金的问题,这些民主党国会议员候选人的前景也并没有那么光明。一九三八年,民主党失去了众议院的八十二个席位。一九三六年罗斯福获得一边倒的支持,民主党上台的时候在国会占有绝大多数席位,所以尽管失去了这么多席位,他们仍然以二百六十五比一百七十掌控着国会。但一九四〇年早期的民意调查显示,当年可能会再有六十个民主党人失去席位,而竞选的资金状况更是雪上加霜。近期的研究记录了金钱在选举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一项涵盖了一百五十六个州和地方选举的研究显示,只有十一个胜选人不是花钱最多的那方。政客们也早就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正如赫德所说,专业人士坚定地相信,“钱多的那方胜算比较大”。从一八六〇年开始的二十场总统大选中,只有两场是花费较少的那方得胜。就是一九三二年和一九三六年,这规则是被大萧条以及罗斯福受到的全国性拥护和爱戴打破的。但现在,大萧条已经结束,而罗斯福至少也没以前那么受欢迎了,所以,老规矩很可能卷土重来。七月,民主党在芝加哥举行全国大会,政客们都在灰心丧气地议论缺钱的难题。有些去找雷伯恩帮忙。俄勒冈波特兰的南•伍德•霍尼曼,国会曾经唯一的一名女议员,在一九三八年落败,充分了解了竞选资金的必要。一九四〇年,她想夺回自己的席位,并在大会上请求汤米•科科伦和雷伯恩提供帮助。科科伦带着一贯的轻松自信“问要花多少钱——‘两千,三千,五千?’表达了尽力帮忙的意愿”。对方把需要的钱数定在了五千美元,科科伦说他可以弄到两千美元,当然是找纽约的私人资源。霍尼曼夫人说她自己可以在本地筹到两千美元。这样就还差一千美元。而大会的最后一天,雷伯恩答应帮她筹点款,当时约翰逊也在场。然而,雷伯恩却做不到。本来,他对全国委员会能更慷慨地资助国竞委的希望就已经黯淡了。他去说服弗林,单独划十万美元出来,帮党员们进行国会竞选,结果对方反应相当冷淡。他又写信去恳求(“这些人很多都需要帮助”),还补充说:“请听我再跟您说说……要让民主党在众议院再度占据多数席位有多么重要。我还记得一九一八年,威尔逊总统失去了众议院控制权,共和党调查了过去的每一件事情,搞得他举步维艰……”接着雷伯恩还威胁说,“要把国竞委的筹款和全国委员会的财务分开,用这些钱来帮助需要参加竞选的国会议员。”但国竞委本来就筹款不利,这个威胁太过无力。科科伦那边也没再给波特兰去什么信。因为大会不久,他的时间和筹款能力都全力投入到总统竞选之中。霍尼曼夫人通过华盛顿的关系联系雷伯恩,他不得不羞愧地回复说,“如果国竞委有资金可拨”,他会确保她能得到帮助。对其他请求帮助的候选人,他也被迫做出类似的回答。民主党领导们举行了一次关于筹款的会议,气氛十分低沉,雷伯恩能提出的唯一建议,就是那些资金充足、席位安稳的议员,可以为那些资金紧缺或者席位难保的同僚做贡献。但这个建议解决不了问题,雷伯恩自己说出口的时候,心里也很清楚。

但林登•约翰逊知道怎么解决问题。他自己就能为党派提供大量的资金,而且能够迅速兑现,而且和布朗&路特打交道的经历似乎使他更加胸有成竹。另一个年轻的议员爱德华•伊扎克和约翰逊一起离开那个阴云密布的会议室,他回忆,约翰逊当时说:“‘山姆•雷伯恩真是瞎扯,帮民主党筹款不该这么办。’林登的想法是找承包商要钱。”

他明白的还不止这些。其实,他还知道只有山姆•雷伯恩才能争取到的一个财源,这财源连雷伯恩自己都不清楚。

美国政治中,石油公司的钱是长久以来的重要因素之一。得州的石油开采历史从二十世纪早期才开始,后来产量达到一亿桶,占了美国之前全部石油出产总数的十分之一,位于墨西哥湾的“纺锤顶”油田,于一九〇一年一月十日正式开始出油。那之前,东北部那些染指石油业的“强盗资本家”一直在用销售这黑色黄金的钱来收买政客,已经长达数十年。一位历史学家说,美孚石油公司在宾夕法尼亚州议会无所不用其极,就差没把议员们也拿去炼油厂提个纯了。但在二十世纪的头三十年,西南部那些新的油田还一直掌握在东北部那些老油田公司手里,他们控制着输油管道、市场和炼油厂,还有开采与钻井需要的资金。所以在得州发现油田的人要么被他们收买,要么被强迫退出,真是做得干净彻底。一九三〇年,得州百分之七十五的石油都是被美孚和其分支或者竞争对手(如“汉布尔和木兰”“海湾和太阳”)掌握的。而另外那百分之二十五的所有者,被迫要将油卖给这些公司,因为只有他们才有炼油厂和管道。卖价很低,根本无法积累起个人资本。这些公司以及背后的大家族(海湾石油是梅伦家族,太阳石油是皮尤家族,美孚石油是洛克菲勒家族)同时为共和党以及他们挑选的民主党提供资助,这是华盛顿以及东北部好些州数十年来的惯例。他们在全国层面上的政治联盟早就已经形成并得到巩固。

然而,一九三〇年以后,石油资金有了新的来源,因为一九三〇年是得州东部大油田之年。

东得州有很多破产许久的投机分子,在那里盲目开采各种“试验浅井”(赊账去开采的,经常停工,为了能再挖深几十米,还得再去筹款)。而最初成功出油的,是在亨德森城以东十几公里的地方。一九三〇年十月六日,石油喷薄而出,流过松林之间生锈的钻机和钻台上。普遍认为这是来自一个单独的小油田,因为那些大石油公司咨询过地理学家,他们说这片区域石油资源很贫乏。两个月后,又有一个油井出了油,是在那块油井以北二十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地理学家们说,这肯定也是来自一个单独的小油田。无论怎么说,两个油田离得那么远,肯定不可能是同一片油田。一个月以后,又一个油井出了油,这次是在再往北二十公里左右的朗维尤。地理学家说,这是三个单独的油田,肯定不可能是一片大油田。但由于大公司对这片地方不感兴趣,数百名盲目开采了多年、大多一无所获的“石油小兵”拥向了那里。他们发现,得州东部可谓“穷人油田”,不仅因为大公司还没有大量在那里购买土地,石油租约的价格很合理,还因为那里的油田在一千米左右的深度,离地面比较近,开采的花费也相对没那么高昂。另外,得州东部的都是高档轻质油,硫含量很少,所以就连提纯的成本也很低;有些开采者能够自己提纯并把油卖给油气公司(数量很少,但毕竟从无到有)。一九三一年年底的几个星期里,几乎是一小时就开采一个新油井。而且,好像他们无论在哪里开采(不仅是亨德森与朗维尤之间,还有各自的以南以北、以东以西),只要他们开采到一千米左右的地方,抽取沙子的样本出来看,里面都含有棕色的糖分,是经过石油浸润的糖分。一九三四年,情况已经一目了然,在那些荒凉干涸的棉花田和绵延不断的低矮松林之下,是一片石油之海,有七十多公里长。到一九三五年,得州东部油田生产的石油已经超过了其他州的历史纪录,甚至超过了全世界所有国家的历史纪录。“纺锤顶”油田的一亿桶已经非常可观,而东得州生产了五十亿桶,是“纺锤顶”的五十倍。

而且这片油田不属于大公司,属于各个独立的“石油小兵”。

大公司自然是要横加干涉,买下这些小兵的,光是汉布尔就买下了东得州油田的百分之十六。到一九三八年,大公司已经控制了这里的百分之八十。但这种控制不同以往。东得州的油田是前所未有地巨大,而且和之前任何油田不一样的是,原始拥有者是那些投机分子。所以,这一次,他们出售油田时,也捞了一大笔,迈入富人阶级。第一个出油油田的所有者卖的价还比较低,但第二个的所有者就拿到了二百万美元,第三个拿到了二百五十万美元。像锡德•理查森这样的就把钱投到其他油田上,比如得州的狭长地带、西部以及南部的休斯敦附近。有些油井也出了油,而且这次根本不用卖了,可以自己赚取利润。到此时,钱已经很多了,就算要跟大公司分,残羹冷炙的也有数百万美元了。比如,休•罗伊•库伦,一九三四年在汤姆•奥康纳山上开采出了石油。他必须和汉布尔分账,但他也分到了五亿桶。这些新的油田主有了自己的资金来源,就更加独立了,也不用按照之前那些不公平条约来跟大公司分享了。事实上,渐渐地,他们根本不用分享了。“东得州的油田产生了全世界最多的独立石油财富,”一名石油工业史学家写道,“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油田特别大。成千上万块小油田,几乎人人都能分一杯羹。”也因为如此,东得州的油田“不显山不露水地脱离了得州的旧模式,同时走出得州去寻求资金,进行扩张和发展”。比如,H.L.亨特就修建了自己的管道,很快开始把自己的油灌进辛克莱石油公司的油罐车里。

即使是华盛顿最精明的政客,也没怎么注意到这一进展。他们甚至不知道很多新贵的名字,那些人的财富也被严重低估了。一九三五年八月,哈罗德•伊克斯转交了一份“有趣的文件”给罗斯福总统。伊克斯说:“是一个石油人交给我的,他觉得您应该看看。”那是一份一九三五年为民国委捐款的石油人名单,还附上了关于捐款人的简要介绍。大多数捐款单笔都不超过一千美元。对其中之一的赫尔曼•布朗(布朗开始进军石油业了),文件撰写人说:“没听说过他。”有个“S.W.理查森”的描述是“欠债,从查尔斯•马什那里借钱来开采石油……”名单上只有两个人的财产状况是比较清楚的,即克林特•默契森和他的合作伙伴达德利•戈尔丁(“默契森和戈尔丁白手起家后几个月来到东得州油田,大约三年以后将资产……以五百万美元左右……卖出”)。文件的撰写人根本不了解名单上这些人的财务状况,伊克斯显然也不清楚。到一九四〇年,情况还是如此。一方面这是因为他们的财务状况变化太快:锡德•理查森的确欠债已久,但这份备忘录送到总统手里的时候,他已经偿清债务好几年,并且有了数百万美元的资产。而且,一九三七年,他还在西得州的基斯通沙地开采了新的油井。到一九四〇年,他的年收入已经将近二百万美元。

不过,虽然华盛顿的政客对这些石油人毫无了解,但石油人对国家政治可谓兴趣浓厚。他们享受了很多联邦的优待。当然,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百分之二十七点五的石油损耗津贴。西奥多•H.怀特后来说,这是个漏洞,“能让那些石油界的百万富翁避开其他公民都要承担的税务负担。”因为这个津贴,石油人有百分之二十七点五的收入不用纳税。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优待条件,没那么出名,对石油人的收入却有重大影响。比如,有条法律规定,成功出油的油井,那些无形的开采和发展成本可以立即核销。油井主们非常重视这些优待,想要持续享受下去,而这些政策却又总是受到攻击和挑战。罗斯福刚刚掌权,财政部长小亨利•摩根索尔就把损耗津贴称为“对一个特殊纳税群体纯粹的偏私”,认为应该立即废除。一九三七年,摩根索尔再次发难,说这个津贴“可能是最受瞩目的漏洞”,而摩根索尔的上司也加入进来,说损耗津贴和其他的一些漏洞是想要“偷税漏税”。

投机分子们关心国家政治,不仅因为这些优待,还出于恐惧。东得州油田的出产大量涌向市场,油价骤然下跌,整个石油产业一片动荡,大公司和小企业也在困惑中不知如何进退,但总体来说,这些投机分子是惧怕联邦进行管束和规范的。罗斯福拿到那份记录捐款的文件的背景,是一个法案,由俄克拉荷马州的平民主义参议员艾尔莫•托马斯在一九三五年提出,法案如果通过,石油产业就面临直接的管控。那个法案未获通过(而得州参议员汤姆•康纳利的“热油法”则获得支持,由得州铁路委员会来设定生产份额,而这个委员会后来被投机分子掌握)。铁路委员会保护独立小企业不受大公司压价的影响,让他们很快蓬勃发展起来,但联邦管控总像一片阴云,笼罩在这本该一望无际的天地之上。他们钱很多,他们需要想个办法让华盛顿知道他们钱很多;他们需要找条路,用他们共同的财力对联邦政府施加影响。

联邦政府的成员中,他们唯一了解,很有好感的就是山姆•雷伯恩。理查森来自沃思堡,还有很多投机者就住在附近的达拉斯。雷伯恩的选区自然是紧邻达拉斯的,他在那儿也有很多亲密的政客朋友。他频繁到访达拉斯,也在理查森和其他投机分子还没有打出油,勉强维持着生计,艰难地做着“发财梦”时就认识了他们。后来,一些富起来的投机分子也搬到了达拉斯,这是离他们最近的大城市,而且达拉斯的银行也首开先河,表示愿意资助投机分子开展新的事业。家搬来了,企业总部也自然建立起来。雷伯恩也认识了这些人,通常是两个和这些投机分子关系不错的老朋友介绍的,一个是原得州检察长威廉•麦克罗,一个是得州老牌游说家威廉•基特雷尔。雷伯恩非常不喜欢那些“老牌”石油人,就是大公司里那些富得流油的股东。比如木兰石油,在达拉斯市中心有一栋木兰大楼,楼顶上是二点七吨的红色飞马雕塑,吸引了所有的眼球,周围还围上了三百五十多米长的红色霓虹灯管,晚上能照亮方圆将近五十公里的平原。他也不喜欢石油公司的管理人员、律师和游说者。这种感觉是相互的。传统的石油利益集团和实业公司一样不喜欢山姆•雷伯恩,他们想把他赶出国会,所以每年在他的选区砸很多钱,却一直无果。但雷伯恩喜欢锡德•理查森,两人相识多年,而理查森破产的状况也持续了很多年;他也喜欢理查森的很多朋友。他们向他请求帮助,他也帮了他们。他们告诉他,托马斯的法案是要帮助大公司铲除“小卒子”,像他们一样的“小卒子”。当然因为东得州油田,他们最近都永久脱离了“小卒子”阶级,但雷伯恩并没有认识到这个事实。(他从来没能充分认识到这一点,而这个事实将会在未来几十年对美国产生十分严重的后果。)他们说,那项法案是华尔街在捣鬼,想让得州人(也就是他们)得不到一星半点自己州的财富。国家应该允许他们处理自己的问题,除非事实证明他们处理不了。而这些石油都在得州,这个问题肯定是应该交给得州人自己处理。当时罗斯福正和雷伯恩密切合作,推进证交会的法案。总统告诉伊克斯(按照证交会法案的规定,伊克斯将掌握联邦管控的权力):“这件事我不想和山姆•雷伯恩起什么冲突。”于是托马斯法案就这么被搁置了。

对于在政坛利用金钱,雷伯恩并不陌生。他不仅在一九四〇年担任了加纳的竞选经理,一九三二年早就做过同样的事情。他为自己朋友的竞选向各方筹钱,也很顺利地拿到了。然而,也许是因为他本身对金钱并不感兴趣,雷伯恩概念中的竞选捐款,都是比较小范围的。最大也就是得州那些能为政客大量捐款的传统金主,种棉花、养牛之类的,加纳的钱几乎都是来自于此。他清楚支持加纳的人有多痛恨罗斯福,也知道一九四〇年他们在给温德尔•威尔基捐款,所以这些钱他是拿不到的。

得州其实有能与这些传统金主抗衡的新金主,就是石油产业的钱,来自投机分子的钱。但雷伯恩还没能意识到这个事实。一九四〇年,他还完全不清楚投机分子们这几年到底积累了多少财富,因此也看不到这其中的政治潜力。一九三五年他们捐的款,几乎都是几百几百的,上了一千美元就算很慷慨了。而此时的雷伯恩思维还停留在那个时候。要把这钱用在全国性的层面,为全国数十个国会议员争取和分配资金,这么大的事情,跟那个矮小、沉默、总是举棋不定的锡德•理查森有什么关系呢?他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西装在沃思堡彷徨游荡,一直住在沃思堡俱乐部那个又小又简陋的单身公寓呢。理查德•博林说:“他觉得自己的人民都是弱小的。他忽略了那些小卒子都成了巨人的事实……他知道他们有钱,但根本不知道有多少钱。”

另外,也许是因为任何人都无法收买他,这样的久负盛名、人人望而生畏,没有任何人向他阐述他的重要性,所以,雷伯恩并不清楚,自己对这些投机分子有多重要,他过去为他们提供了多么强大的保护,他们又多么希望他未来能继续提供更强大的保护。这保护是他们积累财富过程中意义最重大的因素。这一时期,无论是雷伯恩的盟友还是政敌,都一致认为,议长先生根本没能意识到,他在全国层面上为议员们进行政治筹款,到底有多大潜力。

但林登•约翰逊看到了这个潜力。 (2) 亨利•摩根索尔和大众对公平正义的呼声让富兰克林•罗斯福下定决心,要减少或者废除石油损耗津贴,是国会一直在保护这个政策。政府一直想获得得州石油的联邦控制权,是国会一直让石油继续握在得州人手中。投机分子们在华盛顿的力量就在国会,但他们也不认得太多的国会议员。他们很熟悉,能够袒露心声,诉说烦恼的,只有一个,就是山姆•雷伯恩。归根结底,他们在华盛顿的力量,就是这么一个人。而雷伯恩已经成了议长,是国会最有权势的议员。保住他的权势,保住他的议长宝座,就是保住他们的利益。要保住这些,就要保住民主党对国会的控制权。约翰逊意识到,要让国会握在民主党手里,可以去得州筹款。他明白事关重大,所以也清楚,能够筹到很多很多钱。

但要得到承包商(除了一个承包商)和投机分子们的竞选捐款,必须通过别的渠道。之前他们还从未给民主党国竞委捐过款,所以很难确定现在能否说服他们给钱。更重要的是,还很难确定能否很快说服他们。十一月的选举日慢慢临近,要及时拿到他们的钱很难。不过,约翰逊至少有赫尔曼•布朗这么一个金主,而且是个很大的金主,他的钱是可以确定的快钱。约翰逊知道,如果他能坐上自己想要的位置,就能立刻得到一大笔随意支配的钱。要是他能掌管国竞委,就能保证该委员会得到充足的资金。他请山姆•雷伯恩给他这个位子。 (3)

雷伯恩没有应允。

一九三九年七月,得州代表团因为加纳与约翰•刘易斯争端,在如何回应上起了冲突。那之后的一年半里,雷伯恩和林登•约翰逊的关系到底如何,也许永远没有定论了。议长和约翰逊都善于隐藏个人情绪,他们各自筑起了一道无法穿越的厚墙,但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冲突本身没有激怒他。他甚至还对林登反抗自己的方式相当骄傲。“林登这小子可真是倔,倔得像头驴。”有人向他询问这件事时,他说。然而,尽管后来林登千方百计隐瞒雷伯恩,是他让罗斯福和新政支持者们反感雷伯恩的,这位多数党领袖可能还是最终了解了自己颇为欣赏喜爱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一九四〇年四月二十九日,他在罗斯福面前唱衰雷伯恩的秘密行动胜利了,总统强迫这位多数党领袖和“菜鸟议员”林登•约翰逊一起在“和平”电报上签名。也是在那一天,约翰逊努力表现得他和雷伯恩之间没有任何分歧的样子。《华盛顿邮报》里的一篇文章说,约翰逊“颂扬了雷伯恩在达成这项让步中所做的努力”,并且“预言说他会领导支持加纳的得州代表团‘自由派的人也会加入进来’”。一个星期后,他又主动私下示好。雷伯恩就任得克萨斯议员的第一年,有个室友叫R.布纳•里奇维,他给林登写了封短信,说应该在最近的民主党全国大会上提名雷伯恩做副总统。(里奇维回忆起室友的性格:“他很安静、内敛、高尚、诚实,对朋友是百分之百的真诚。”)从他在雷伯恩主持的那些会议上帮新政支持者做内线开始,约翰逊已经有一年没给雷伯恩写信了。而这一次,他可能是想用里奇维的信做借口,重启两人之间的沟通。他把里奇维的信转交给雷伯恩,附上了一封自己的信(“这是个普通民众写来的信,我很高兴地得知,他是您的忠实崇拜者……”),签名是“您的朋友,林登”。之前,林登写信给雷伯恩时,这位多数党领袖都会热情洋溢地回复。而这次,他给约翰逊的寥寥几言的回复可谓意味深长:

谢谢你把这封我亲爱的老朋友布纳•里奇维的信转交给我。

祝你一切顺利。

你真诚的,

山姆•雷伯恩

作为罗斯福与加纳得州之争最后让步结果的一部分,白宫坚持要约翰逊担任芝加哥民主党全国大会得州代表团的副主席。主席就是雷伯恩。所以大会期间两个人常常凑在一起,也常常一起倾听候选人们的资金问题。但当约翰逊(他自己当然是不反对连任议员的)提议说,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任命他掌管国竞委时,雷伯恩没有任何鼓励的表示。

接着约翰逊试图通过另一种方式来资助国会议员们的选举。他想成为国竞委和其主要拨款方民国委之间的联系人。雷伯恩也没接受这个建议。八月二十日,雷伯恩告诉弗林的一个助手,的确应该选一个国会联系人,但他提议的两个名字都不是林登•约翰逊。“我觉得应该是约翰•麦科马克,查理•韦斯特应该也可以。”他说。

约翰逊继续奔波活动。他那些年轻的新政支持者朋友,从他不断讲述的故事中认识到民主党国会议员处境多么艰难,民主党可能会失去国会,德鲁里工作多么不力,多么欠缺为支持新政的国会议员提供帮助的热情。而根据某些知情者透露,总统亲自建议,约翰逊应该通过某种微妙的方式,和国竞委,甚至和民国委联系起来,提供协助。

然而,约翰逊心中的目标,似乎不是要协助,而是要享受独立而正式的个人权威。他接下来的努力绕过了雷伯恩,通过比较心软的农业委员会主席马尔文•琼斯,直接找到了总统。九月十四日,琼斯去见了罗斯福,然后送去一封约翰逊起草的信,建议说:“如果我们想如愿以偿,就应该在国竞委和民国委的常规工作之外,再让林登并行,而不是指派他去协助日常工作。”后来约翰逊又起草了一封信,让弗林签字,并请他寄给众议院所有的民主党成员,这封信进一步透露了他构想的权威。随信还要提到总统,至少能让别人感觉约翰逊背后有罗斯福撑腰。如果弗林寄出了约翰逊写的这封信,内容应该是这样的:

亲爱的        议员:

……总统和我讨论了你在十一月即将面临的难题。我向他保证,民国委将会尽全力在你的竞选活动中给予最大的帮助。

为了我们能在这期间达成最高效的合作,我请了你的一位众议院民主党同僚,得州的林登•B.约翰逊议员,作为我在民国委的办公室和国竞委之间的联络官。

这样一来,约翰逊当然就成为民国委处理议员事宜的重要人物。

然而,罗斯福不想把这么正式的权威授予他。他去掉了“联络官”这样的字眼。罗斯福修改后的信只是说,为了让民国委能够在你竞选期间“和你达成最高效的合作”,约翰逊将会“协助我(弗林)和全国委员会来帮助议员候选人”。

罗斯福告诉约翰逊,他会把这封信转交给弗林,并且让弗林去跟这个年轻的议员谈,但弗林连给约翰逊这个非正式的任命都不愿意。九月十九日,他在自己卡尔顿酒店的房间里和约翰逊见了面,说他很愿意把信发出去,前提是得到雷伯恩的认可。

雷伯恩的认可,短时间内是达不到的。

接着约翰逊认为自己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机会。九月二十三日,全国委员会的秘书长奇普•罗伯特辞职了。约翰逊调动各种关系想得到这个职位,还说当上秘书长之后,他会成为全国委员会与国竞委之间的联系人。一些很有影响力的民主党人(比如“芳草地”常客克劳德•佩普尔)纷纷致信或致电白宫,催促这项任命。约翰逊还说服德鲁里写信给罗斯福,说他对此“不反对”。罗斯福可能也考虑过就这么办,还跟一个星期前成为议长的雷伯恩提了这个可能性,但雷伯恩回复说,只要弗林满意这个任命,他也满意。雷伯恩当然知道,弗林是不会满意的。他连给约翰逊那个非正式的委员会联络人任命都不热情,让他当秘书长?他肯定会更强烈地反对。事实上,弗林说,要是约翰逊当上了秘书长,他就辞职。

不管任命正不正式,约翰逊都想不出办法解决弗林的反对,特别是雷伯恩也不站在他这边。他给罗斯福写了一封信说:

和艾德•弗林以及国会山上几位同僚讨论了我参与国会竞选活动的事宜之后……我认为,因为时间紧迫,还有仓促地参与到这么一个成熟完善的机制中来可能引起的反感,不宜再向弗林先生提议这样的任命了。

信寄给罗斯福之前,他又重写了一遍,字里行间能看出他的一些技巧。这封信函只有简短的五段,却不露痕迹地诋毁了他想取代的那个人(“当然,该做的工作一定要完成。我自己可能因为年轻缺乏经验不能胜任,但在这暗夜中,我真心认为,我们在众议院的处境很凶险”);不动声色地奉承(“我知道以您的智慧胆略,一定能解决此事”);巧妙地指出自己胜任此工作的原因(他说,竞选活动“在城市里很有效”,但在“剩下百分之五十的区域”就无效了,当然就是他所代表的那种农村地区);并且加上了一点个人情感(他指出,“一九三八年我们失去了八十二个席位”,还说目前四十五个席位的优势“让我凌晨三点虚汗连连,夜不能寐”)。

信是寄出去了,但罗斯福只同意了原来的条件,让约翰逊去担任那个非常不正式的职位。十月四日,罗斯福给麦金太尔写信说:“上午请您致电林登•约翰逊议员,告诉他,弗林强烈建议我们按照原来谈好的他和德鲁里议员之间的安排来进行,这样约翰逊就有机会立刻寄出之前拟好的,但没有提到总统的那封信,而且他应该立即行动……”然而,约翰逊还是极不情愿接受这么不正式的一个角色,特别是在没有雷伯恩支持,近期也不可能得到他支持的情况下。

但山姆•雷伯恩正在一步步陷入绝望。

要是民主党失去了众议院的多数席位,他也做不成自己苦等二十八年才刚当上的议长了,而且所有的迹象都显示,他们要输。

从一九三八年开始,共和党在众议院的席位几乎翻了一番,从八十八到一百七十。每次因为某个议员逝世而举行的特殊选举,都证明了共和党的夺权趋势。一九四〇年,这样的趋势加快了。当年一共举行了七场特殊选举,共和党的得票数平均增长了百分之六。本来,民主党人希望在总统大选年,趋势能够有所扭转,但就在雷伯恩当选议长的三天前,这个希望遭到严重挫败。九月十三日,缅因投票选举议员,民主党在缅因三个选区的得票是落后的,也是百分之六。这个数字特别不祥,因为一九三八年,二百六十五个民主党席位中,只有不到一百个是以低于百分之六的优势赢得的。一九四〇年,共和党需要再取得四十八个席位,就能控制众议院,选出他们自己的议长。而民主党和共和党双方都认为,共和党能得到更多席位。“不管总统选举的结果如何,”九月十五日,《纽约先驱导报》报道,“共和党人都很有信心,民主党人很害怕,下一届众议院将会在十年中头一次由共和党来组织和控制……研究相关数字的人员避不开一九三八年国会选举中显露的‘趋势’,以及从那以后的所有国会特殊选举中这种趋势的延续……”民主党人甚至不能回家开展竞选活动。欧洲和远东的危机加深,需要进行应对危机的新立法,比如《选征兵役法》和为新军事基地拨款的法案,这迫使国会整个夏天都在召开,一直到九月。快到九月底了,国会暂时没有什么主要的新立法,而欢欣鼓舞的共和党人,在媒体的支持下(“在这样的危难时刻,为美国民众表达意愿的机构不应该离开华盛顿”,《纽约时报》的社论如是说)坚持继续召开国会。九月二十四日,阿瑟•克罗克写道:

……不管谁当选总统,民主党的众议院多数席位都岌岌可危。这让民主党人们忧心忡忡。而国会迟迟不休会,共和党人虽然也急于竞选,却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在有限的休会时间取得优势。休会后他们会立刻赶往各地,呐喊反对“在这样的危难时刻”休会,抓紧时间争取一切政治上的支持。

而很多被困于华盛顿动弹不得的民主党人,都收到了家乡发来的不乐观报告,而且去弥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山姆•雷伯恩在国会等了二十八年,终于当上议长。难道他只能当四个月吗?

雷伯恩一次次地听说,选举状况如此危急的主要原因,就是缺钱。查尔斯•马什到访民主党在芝加哥的中西部总部,报告说:“芝加哥就是个空架子,因为纽约还没有任何资金往西流动。我每天都仿佛经过一个坟场……每个办公室都嗷嗷待哺。显然已经付不起工资,也没法做什么电台节目与发言人团队的规划了。”马什预测说,罗斯福个人受到的拥戴,能让他赢得总统大选,但没法带动足够的议员。“我认为,要是现在还争取不到往西流动的资金,国会众议院将会假手他人。”

没有资金。八月,雷伯恩已经跟弗林说过,单独拨款十万来帮助议员候选人。但已经九月底了,民国委一个子儿都没出。十月二日,弗林的财务主席维恩•约翰逊的一封信一定让雷伯恩意识到,民国委根本不可能为他的“同志们”提供什么大的经济援助。马里兰议员威廉•D.拜伦亲自去了一趟巴尔的摩酒店民国委总部,请求提供资金帮助。维恩•约翰逊致信雷伯恩:“我们的资金周转已经非常困难,不知道能在多大程度上帮助国竞委。”

接着,从十月五日开始的周末两天,种种征兆升级为恐慌。因为在那个周末,民主党人被自己选区送来的各种问题的报告弄得心烦意乱,无路可走,纷纷离开华盛顿;到十月八日,终于安排了一次非正式的“休会”,但一百多个议员在这之前已经回家了,《纽约时报》称之为“擅离职守”。《纽约时报》还报道说,其他人威胁说:“不管上面决定要在……剩下的每日议程中做什么,他们都要离开首都。”等回到选区,他们发现所有的报告都是真的。一九三六年,民主党议员在很多选区都取得了不小的优势;一九三八年,优势缩小了一些;而一九四〇年,离选举还有不到一个月,他们回到家,发现自己竟然是落后状态。对手的竞选活动组织得当,资金充足,华盛顿倾力相助;而他们呢,谁的帮助都没有。

密歇根的第十六选区,包括了底特律的一部分,紧邻有个巨大的福特汽车公司工厂的迪尔伯恩。这里曾经是大家眼里非常安全的民主党选区。一九三六年,议员约翰逊•列辛斯基竞选自己的第三届议员,得到了百分之六十一的选票,领先共和党对手两万一千票。但是在一九三八年,这个差距缩小到一万票,百分之五十五。一九四〇年,在这个被福特公司控制的选区,共和党派出的候选人是福特家族的一员:亨利 (4) 的表亲罗伯特。列辛斯基回到迪尔伯恩开始竞选活动,发现那里已经竖立起数百个“罗伯特进国会”的大广告牌,还有很多其他的迹象显示,他有着“无限的资金支持”,比如十几个人手充足的竞选总部。显然,这个选区对于民主党已经不再安全了。这里的选民有五十八种不同的原国籍,所以有必要印发外语的书面材料。一九三六年和一九三八年的选举中,民国委送了一车又一车外语宣传册到该选区,光是波兰语的就有十万册。结果现在列辛斯基得知,选区没有收到一张外语资料。他打电话到巴尔的摩酒店问什么时候会送来,竟然找不到能给他答复的人。他列了个详细的最低需求表单,波兰语的要五万册,匈牙利语、乌克兰语、意大利语和俄语分别需要五千册,电报给巴尔的摩酒店。这次终于有回复了。宣传册内容已经打好了,委员会的人告诉他,但没钱印。他也拿不到发放给支持者佩戴的竞选徽章。列辛斯基恳求罗斯福去访问他的选区,提醒华盛顿说,一九三六年,总统到底特律,有大批人前来表示拥戴,但罗斯福来不了。这在任何竞选活动中都是可以理解,也是经常发生的,每个议员当然都希望受拥戴的总统到他的选区去亮相,但列辛斯基连罗斯福的一张照片都拿不到!总统的海报非常少,所以都被压在玻璃下面防止褶皱,一个集会用完了再搬到另一个集会。列辛斯基后来写道,一张多的也没有,他自己的总部都没法挂一张!约翰•列辛斯基知道自己麻烦大了。他需要争取一切可能的帮助。然而,现在连一张海报都拿不到。

列辛斯基不是一个人。十月上旬,数十个国会选区都是这种情况。一九四〇年的议员竞选中,广播还不是花费最多的项目,大多数还是在广告牌上花钱最多。“如果看到你的对手有很多广告牌,”一个在战前时代组织了很多国会议员竞选的人说,“你就知道他肯定在其他地方也是资金充足,广告多多。”现在,很多选区的议员从华盛顿回家,都看到对手从高高的广告牌上瞪着他们,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致信或致电给国竞委寻求帮助,发现不仅很难要到钱,其他最基本的竞选物料都欠奉。之前的选举中,国竞委要求上级民国委提供徽章、海报、保险杠贴纸、宣传资料和全国有名的发言人,而法利那些行事高效的手下,和议员们同心同德,解决他们的问题也很有经验,总是尽最大努力去满足这些要求。现在的民国委几乎只关心罗斯福的竞选,加上资源也是前所未有的匮乏,只好完全忽略议员们的请求了。

匆匆赶回家的议员们,面临的最严重问题,还是候选基金的短缺。列辛斯基已经哀求过德鲁里提供帮助了,结果只收到一张一百美元的支票,要和福特家的人抗争,这实在是杯水车薪。按照德鲁里的标准,这钱已经给得不少了,特别是考虑到民国委的储备资金状况。大家期盼许久的民国委补助金,终于在十月十日姗姗来迟,但不是雷伯恩请求的十万美元,而是一万美元。分配到七十八个候选人头上,每人只有一两百美元,在这样一场决定山姆•雷伯恩命运的斗争中,这些钱太微不足道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从一九三二年新政为民主党争取了压倒性优势以来,该党的国会议员候选人们还从来没这么需要过帮助,但现实情况是,他们从来没这么无助过。议员们纷纷来电,语气激动焦急,民主党在国会的领袖们稍微统计一下,就知道败局很明朗了。罗斯福曾经遥遥领先,结果一周周过去,他的优势也逐渐在丧失。十月初,盖洛普民意调查显示,威尔基和他可谓不分胜负了。这种情况下,众议院的前景更加难堪。“民国委总部笼罩着紧张又沮丧的气氛,”皮尔逊和艾伦后来回忆,“风度翩翩又闲散随意的弗吉尼亚人帕特•德鲁里领导的国竞委完全撑不下去,濒临崩溃边缘。各种活动停滞不前,经济拮据,焦头烂额的候选人们甚至都懒得请求帮助了。共和党人真是可以一路高歌猛进,摧枯拉朽地重掌众议院。”

山姆•雷伯恩清楚这个状况,就算他不清楚,错送给民国委秘书长哈尔丁的一封信也能让他明白。这封信进一步提供了众议院民主党人们面临资金困难的证据。小费利克斯•杜邦 (5) 和妻子莉迪亚给共和党的捐助错送到了国竞委,分别是三千美元和四千美元的支票。这还只是两个杜邦家族成员的贡献。该家族至少有四十六个成员在积极捐助共和党。雷伯恩显然还是不愿意让林登•约翰逊来掌管国会竞选的事宜,他疯狂地想找另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但没人想来揽这个苦差。雷伯恩的一个助手回忆:“看起来民主党要……失去众议院了。没人愿意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赌注,来为众议院的民主党做竞选经理。”雷伯恩找了“两三个人”谈话,但发现“没人愿意”。十月早些时候,他把跟弗林说的话又跟罗斯福说了:“要是丢掉了众议院,就算罗斯福连任成功,他的下场也会和一九一八年共和党赢得众议院后的威尔逊总统一样,被撕得粉碎。”他请罗斯福如约翰逊所愿对他进行任命,就是奇普•罗伯特空出来的民国委秘书长的位子。弗林再次拒绝接受这个任命,但约翰逊已经同意接受自己拒绝的那个非正式的职位。弗林显然又改了主意,也不同意这个方案。但是在十月十三日,雷伯恩祈求罗斯福,至少让约翰逊以某种方式加入到国会竞选中来,不管正式还是非正式,动作一定要快。总统同意了。据说他当时发话:“叫林登明天来见我。”第二天,十月十四日,林登在早餐时间去见了总统,当天下午,弗林没什么行动,但德鲁里发出了公开信,给约翰逊分配了一个参与竞选工作的任务。

这个任命真是太不正式了。德鲁里的信中只是说,约翰逊会“协助国竞委”,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职位或头衔。不过,这个任命再不正式,也不是选区或州的任命,而是国家层面的任命。林登•约翰逊从白宫急匆匆地跑出来,打电话去了休斯敦,找布朗&路特。


(1)  其实,相关的服务应该是民主党全国国会委员会提供,而不是国竞委。但这两个委员会其实是一体的,办公室是同一个,工作人员也是同一批。之所以取这两个名字,是为了避免产生竞选资金法律条文上的争端。——原注

(2)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看得很清楚。他的选区没有发现任何石油,但当地一个律师哈里斯•梅拉斯基开始为一些在东得州拥有油田的原破产投机分子做代理人;一九三八年到一九三九年间,约翰逊费了很大心力,和梅拉斯基拉关系,而那时候约翰逊在选区的顾问们没有一个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原注

(3)  不太清楚他到底是请求被正式任命为主席取代德鲁里,还是让德鲁里继续做主席,他坐上另一个位子,进行实质上的管理。有些人说是前者,有些人说是后者。——原注

(4)  亨利•福特(Henry Ford):美国汽车工程师与企业家,福特汽车公司的建立者。

(5)  全名小艾利克斯•费利克斯•杜邦(A. Felix du Pont Jr.):美国航空业的先锋,军人,慈善家。他所属的杜邦家族是美国历史上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32•

蒙西大厦

华盛顿的汤米•科科伦和得州的艾德•克拉克都是出色的政治筹款家,他们都认为,大多数为政治选举捐款的商人所捐的资金,还不足以满足他们的目的。他们想被任命为大使,想要合同,想要插手政坛,却舍不得付出足够的代价来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的捐款要么在态度上较为勉强,要么在到款速度上比较缓慢,或者少到让接受者很难全心全意地去帮助他们。“只有少数几个,”克拉克说,“最老练、最精明的,会给真正的大钱。”给得心甘情愿,给得干脆麻利,给得充足,这样的投资才能有最大的回报。赫尔曼•布朗就是这少数几个之一。他是精明人中的人尖子,十几年来一直在资助得州的政客,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愈发成熟老练。“赫尔曼帮你的时候,”艾德•克拉克说,“就是尽全力地帮。”约翰逊的电话打到布朗&路特的总部,那边马上有了回应。《联邦反腐法案》禁止以公司名义进行政治捐助,所以布朗&路特不能直接拨款。而个人对政治组织一年内的捐助至多只能是五千美元,单靠赫尔曼和乔治也不能给够需要的钱。因此,赫尔曼安排六个生意伙伴(次级承包商、代理人、他的保险经纪人)用各自的名义捐钱给国竞委。他行动十分迅速。约翰逊是十月十四日星期一打的电话。十月十九日星期六,乔治•布朗就发电报给约翰逊:“你周五就应该收到支票了……希望已经正常按时地到达。”约翰逊这样回复:“和你谈过话的所有人都已来信。非常非常感谢。我没有给他们回信。所以请你务必转达所有人信已经收到。”每张支票写的都是按照法律规定能贡献的最大数额:五千美元。所以布朗&路特给国竞委的最初捐款是三万美元,比民国委的拨款还多,而前几年,这个上级委员会的拨款还是竞选款项的主要来源。

约翰逊新官上任的头一周,这还不是他从得州收到的唯一一笔钱。他说服山姆•雷伯恩给沃思堡和达拉斯打了几个电话,提起的数额也不是以百计的。十月十四日,锡德•理查森通过侄儿佩里•R.巴斯,汇来五千美元。十月十六日,C.W.默契森汇来五千美元。查尔斯•马什的合作伙伴E.S.芬特雷斯也汇来五千美元。到十月十九日星期六,约翰逊已经为国竞委拉来总数为四万五千美元的资金,可以分配给各区的民主党议员候选人。刚接手新工作一个星期,他就能给雷伯恩的助手施瓦格•谢尔利如是写道:“过去三天来,我们给议员们送去的钱,比他们过去八年来从任何委员会拿到的都多。”

林登•约翰逊已经在充分展现的一项才华,就是政治谋略。现在他又借助这个用武之地尽情施展了。德鲁里寄给候选人们的信中说,约翰逊只是“协助”国竞委,他觉得这样就能让约翰逊从属听命于委员会。当然,最初从得州寄来的支票都到了委员会,是约翰逊上交的,存进委员会的银行账户里;给各个候选人分配的资金也是从这个账户中出的支票,由委员会主席德鲁里签字寄出,还附了一封德鲁里的信。寄出的地址也是国家新闻大楼的委员会办公室,和其他所有的捐款别无二致,没人看得出这些钱是来自得州,或者是通过林登•约翰逊的努力筹到的。

不过,约翰逊可是个利用各种政治技巧,促成了一座大坝的合法化、授权和扩建的人,他要让候选人们知道,这款项不是委员会而是他筹的,还不是小菜一碟。他用的办法相对简单,但也堪称巧妙了。他授意乔治•布朗,也显然说服了雷伯恩,请他们分别让“布朗&路特”的捐款人以及理查森和默契森捐款时附上一封信:“在此我为民主党国会竞选委员会送上五千美元的有效支票。希望这笔钱能够花在附件名单上列出的民主党国会议员候选人身上,每个人都列出了具体的数额。”

当然,名单是约翰逊列的,还规定了每个幸运候选人能够分到的数量。委员会几乎不敢违逆“捐助人”如此具体的请求,所以决定得州大笔捐款分配去向和分配数额的人,不是德鲁里,不是哈尔丁(也不是别人),而是约翰逊。有了这个筹码在手,到委员会总部上交了支票,一离开大楼,他就给每个受捐人发去了电报,非常清楚地告诉每个人,他们第二天从国竞委收到的支票到底该归功于谁:“几分钟前我刚刚去了国竞委,今晚他们会给你们寄出航空专递。”

成就林登•约翰逊职业生涯的,有种种因素,最令人震惊的,还是他的精力。

接到新任命的第一周,他做的不只是筹款收支票。“协助”国竞委的许可,最终是十月十四日下达给他的,选举日是十一月五日。他只有三个星期。

三个小时内,他就租好了办公室,做好了必要的布置,让工作人员进驻进来:赫伯特•亨德森、约翰逊•康纳利和他国会办公室的多萝西•尼克斯。只有沃尔特•詹金斯留守议员办公室。(他的新办公室是个五居室的套房,其中一间是他的私人办公室,这个办公室的陈设说明他不喜欢简单朴素,家具租用订单上写着:“大办公桌一张;办公转椅一把;扶手椅两把;俱乐部沙发椅一把;沙发床一张……”)当天,他就拟好了一张发给议员同僚们的调查问卷(“一九三八年得了多少票?”“你现在的对手比一九三八年的对手强吗?”“简要叙述一下他的竞选活动和主要讨论的议题。”“在你们选区的什么地方能够随时联系到你或者某个代表?”),还口述了一封宣布他参与竞选活动的信,随问卷一起寄出。

表面上他是在协助德鲁里的委员会,但找的办公室却是在另一栋大楼,宾夕法尼亚大道西北边的E街一三二九号,十一层的蒙西大厦。在这里,德鲁里看不到也很难监控他。那个忙碌的星期一,他还做了更多事。信和问卷没有发给所有的同僚。约翰逊分别致电雷伯恩、麦科马克、副总统候选人亨利•A.华莱士的竞选经理保罗•安博拜,以及一名非常了解中西部选区政治状况的政客。同他们一一协商后,他从四百三十五名民主党国会议员候选人中选出了几十名应该得到帮助的。这个决定一是基于一九三八年哪个选区的优势最小,但这只是部分原因。亨德森和康纳利急匆匆拟定了好几个名单,其中一个名单开头写道:“以下这些人在一九三八年领先共和党候选人一万票以上。”民主党还以为这些席位都很安全,但他们根本没有做过全面深入的分析;约翰逊做了,不仅分析了总票数、百分比,还有选区的归类,发现有很多人也是处境危险,所以这些议员也在受助名单上。

领到新任命的头一个星期快过完了,他的名单也进一步精确。这其中有约翰•L.刘易斯的功劳。这位代表煤矿工人利益的议员开始反对罗斯福,很多人都在猜测他的背信弃义会对总统竞选有什么影响,但没人想到议员候选人这一层。约翰逊安排下属统计一个“煤炭产量百万吨以上选区”的名单,还要列出一九三八年那些选区的议员选举结果。接着,他拿着一个黄色的记事本坐下来,开始亲自分析这个名单。上面一共列出了六个州的十五个选区:一九三八年,民主党拿下了全部的选区。他计算了每个选区的票差,相加,再除以十五,写下一个平均数,然后用红笔圈起来,旁边又画了个指向数字的红色箭头,因为平均票差只有八千二百六十八。接着他计算了民主党在每个选区得票数的百分比,按照刚才的算法再进行加减乘除,最后得出的百分比证实了糟糕的局面:今年,民主党不可能稳赢这十五个选区了;这些地方的民主党议员候选人也需要帮助。他还亲自列了其他名单,不允许任何一个助手插手。每个名单都是这么精心计算出来的(“如果你把所有的小细节都做好了……”)。他还在附近的华盛顿酒店召集了一次午餐会,到场的有雷伯恩、麦科马克、安博拜、阿尔文•维尔茨和三位白宫助手罗威尔•马雷特、维恩•科伊和吉姆•罗(詹姆斯•福莱斯特也收到邀请,但无法参加)。这次会议上,他们进一步细化了名单,所以,就在那头一个星期,得州的支票到了,他立刻就开始分配了。一共七十七位受捐人,这个名单经过了非常详细的分析。共和党的竞选委员会做这种分析倒是惯例,但民主党就很少这么做了,而且在一九四〇年,只有约翰逊这样行动了。

约翰逊发给候选人的问卷上,有这么一条:“我们如何才能提供最大的帮助,请写下你的建议。”下面有三条线,分别以1、2、3开头。当然,很多人都请了总统去他们的选区,但这并不是在第一条出现最多的建议。华盛顿州第三选区的议员马丁•F.史密斯写下了最常见的一条回复:“资金援助。”(俄亥俄州第九选区的约翰•F.亨特就更斩钉截铁了,“第一条”是“资金援助”,他写道:“没有第二条。”)其他人多写了一两行。“你们能够为我提供的最大帮助,就是汇款两三百元来支持我的竞选活动。”密歇根第十一选区的温德尔•朗德说。“这个选区最需要的就是钱。”宾夕法尼亚第十区的乔治•M.梅伊说。有些人觉得寄信不够快,直接打电话表达了同样的诉求。一份在各办公室之间传阅的备忘录上写道:“(俄亥俄州第十五区的)罗伯特•西克里斯特致电约翰•康纳利,说他唯一需要的帮助,就是一点资金……”

之前和国竞委打过交道的候选人根本没抱什么希望,觉得说了也拿不到。西克里斯特在他的问卷上写道:“除了钱,其他什么都帮不了忙。我知道你们很缺钱。”伊利诺伊州第二十三选区的劳伦斯•F.阿诺德说,他一九三六年收到过国竞委的二百美元,但一九三八年什么也没有。今年他申请了二百美元,但连个回信都没有。肯塔基州第三选区的埃米特•奥尼尔写道:“我很肯定你们给不了任何帮助。”他说,他需要钱,“但我知道……资金周转很困难,所以这也不是我间接地要提出什么要求。”

然而,他们惊讶地发现,希望成为了现实。已经担任过四届议员的马丁•F.史密斯回到家乡时,觉得他很有可能做不成第五届了。他一直在首都待到十月八日,待得太久了;坐了三天的火车踏上家乡的土地,立刻就有竞选助手告诉他,议员的位子岌岌可危。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加强在选区四十二家报纸上的广告力度,并且多上上电台。但他钱不够,一项行动都实施不了。他开始在全州进行为期一周的访问,筹款的希望也不大。接着,一天晚上,他跟霍奎厄姆的竞选总部电话沟通,助手给他念了约翰逊的电报。他很自然地希望电报里提到的国竞委航空专递里有一些资金。几天后,他回到霍奎厄姆,发现桌上摆着的,不是一封,而是两封委员会的来信。每封信里都有支票,一张是二百美元,一张是五百美元。

一天晚上,查尔斯•F.麦克拉夫林议员一身疲惫地下榻一家旅馆,给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的竞选总部打电话,下属告诉他林登•约翰逊拍来一封电报。第二天,他回到奥马哈,电报里提到的航空专递已经到了,里面有张三百美元的支票。

全美国都在上演相似的一幕。议员们努力地开展竞选活动(一边担心竞选资金),经过漫长的一天后,在酒店房间的椅子上瘫坐着,或者躺在床上,还穿着鞋(累得不想脱),给总部打电话,那边的人就会给他们读林登•约翰逊的电报,他们会知道,资金就要来了。

还有些人是在竞选总部得知消息的。爱德华•V.M.伊扎克议员回到圣地亚哥时发现,对手的脸出现在“几百块”广告牌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他也给约翰逊写信说了这个情况。他自己一块广告牌都没有,而且还沮丧地发现,“连个组织都没有”。数千份宣传“罗斯福-华莱士-伊扎克”的宣传册已经印好,红白蓝的主色调夺人眼球,宣传效果会很好。但没有寄宣传册给选民的资金,而且,没有组织,也就没法用其他途径来分发。可以找拉票人挨家挨户地去发,但拉票人大多都是要钱的,即使是不要工资的志愿者,也需要报销午餐费、交通费、汽油和其他开支。接着,他的得州同僚寄来那封电报,接着又来了一张五百美元的支票。有了这个钱,他就能安排宣传册的分发了。他说,工作人员刚从竞选总部出发去“挨家挨户地传递‘罗斯福-华莱士-伊扎克’的信息”,另一封信就到了,里面又是一张五百美元的支票。

另一些人是在家里接到消息的。南•伍德•霍尼曼已经在波特兰竞选数月,但没有任何进展。她觉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山姆•雷伯恩没有履行七月在民主党全国大会上对她所做的承诺。收到约翰逊的问卷后,她在十月十七日打电话做出回应,约翰•康纳利的“致LBJ备忘录”总结了电话内容(康纳利可能是在另一条线上做的速记),开头写道:

昨天您和南•伍德•霍尼曼的谈话中,她提到以下能够有所帮助的几点。

1.资金……

霍尼曼夫人要求捐款汇到她家,第二天,希望道一七二八号就收到了那封电报(“几分钟前我刚刚去了国竞委,今晚他们会给你们寄出航空专递”)。委员会寄来的第一封信不是约翰逊拉来的捐款,有一百五十美元。她以为这就是约翰逊说的那个航空专递了。她很感激,但一百五十美元也帮不了多大的忙。她的对手已经往回赶了,她写道:“还传话让下属立刻再给他筹一千五百美元,尽管他的宣传册已经满城都是,在华盛顿也是每个星期会上一两次电台节目。我在每个街角都能看到广告牌上他的大脸,还有‘一届好议员,值得再当选’的口号。”接着,十月十九日,约翰逊拉来的款项(五百美元)到了。她欣喜若狂地回拍了封电报:“今天收到五百。”

候选人们感恩戴德。“助手在长途电话上给我读了您考虑周到、言辞亲切的电报。今天在我选区的四个县走访一遍回到总部之后,看到了两封航空专递,”马丁•史密斯给约翰逊写信,“我感谢您个人为我做出的努力。”麦克拉夫林简洁地说:“很高兴这个位子上的是你。”约翰逊汇去第一笔五百美元时,伊扎克就迅速写了封信:“千恩万谢。”而这封信还没能送进邮筒,他又补充说,“又:您十九日的航空专递(那封又寄了五百美元支票的信)刚刚到了,再次千恩万谢。”“亲爱的林登,”南•霍尼曼写道,“我这一整天都想给你打电话,而不是写信,因为听到你的声音是那么愉快……国竞委的第二笔钱紧跟着第一笔来了,多了好多,我知道,应该感谢的是你。”

他们还会更加感激涕零,因为林登的筹款行动才刚刚开始。

有些捐款是通过私人关系来的。汤姆•科科伦在纽约帮罗斯福筹款时,设法从纺织业的工会那里拿到些钱,然后亲自带到华盛顿来给了约翰逊(这是科科伦后来回忆的)。还有个工会有政治拨款可以支配,就是矿工工会。约翰•L.刘易斯也许转向了威尔基的阵营,可是矿工工会真的希望共和党掌控国会吗?该工会的首席顾问威利•霍普金斯回忆:“他上任(国竞委助手)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给我打电话,说想问问矿工们能做点什么来帮助民主党竞选。”霍普金斯把约翰逊的话转达给工会的财务官,汤姆•肯尼迪。霍普金斯说,约翰逊面见肯尼迪,“我觉得他离开的时候对矿工们的反应很满意。”纽约的资金不仅来自第七大道 (1) ,还有华尔街。约翰逊通过艾德•维塞尔认识了一些纽约富人,投资银行家兄弟保罗和科尼利厄斯•希尔兹通过这些富人的办公室捐了七千五百美元。有些捐款是因为他能唤起较为年长的权贵阶级的慈爱和欣赏。查尔斯•马什的钱自然唾手可得,都不用开口问。他在帮华莱士竞选可谓日理万机,但一听说约翰逊临危受命,要留住民主党对国会的掌控权,就马上表示要提供他最丰富的两样财富:建议和钱。艾丽斯•格拉斯的妹妹,同时也是马什私人秘书的玛丽•路易斯回忆:“查尔斯对他说:‘孩子,你一定得有点钱,仅凭一腔热血是做不到的。’”马什联系了四个得州的商业组织,安排每个组织每周给约翰逊一千美元,直到竞选结束,而他个人每周会再追加一千美元,就是每周一共给约翰逊五千美元。“我要去追踪那些人汇钱没有。”他说。(如果马什知道还有其他人在给这位“门徒”同样的帮助,可能会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兴趣大减,所以相关信息马什是不知道的。)资金来得很快,约翰逊可以更加“广结善缘”。国竞委寄去的两百美元和五百美元支票,已经让马丁•史密斯激动万分了,那周还没过完,他又收到了一张五百美元的支票。十月十七日,委员会收到新泽西议员威廉•H.萨特芬填写好的问卷和一封请求资金援助的信,约翰逊口述回复说:“我会特别尽力去想办法,给你一些资金援助。”但他还没在这封信上签名寄出,资金就汹涌而来,他可以回一封更具体的信了。在信尾,他加上了一条附言:“今天我正在帮你请得州一个朋友给五百元。如果他给了,我就带去国竞委,请他们今晚就加急汇给你。”事实上,写这句话时,约翰逊手里要么已经有了这笔钱,要么已经肯定有这笔钱了。那五百美元当天晚上就寄出去了。

他要到的钱太多了,所以不仅能满足大家对资金的要求,还要制造要求。他请议员们来信来电要钱。林登•约翰逊寄给内布拉斯加议员麦克拉夫林三百元的支票,并附上了一封信,信的末尾写了一行潦草的附言:“如果你特别需要更多资金,尽管告诉我,我会帮你想办法。”伊利诺伊州的詹姆斯•M.巴恩斯没有要钱,他写信给对方:“你是否急需钱,吉姆?如果是,给我拍电报或者发航空信,说说你要多少,我会帮你想办法,然后通过国竞委汇给你。”

约翰逊显然认为,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支持一大笔钱。他找委员会秘书长保罗•艾肯要两万五千美元,好像还觉得对方承诺了他至少会给这个数的一大部分。然而纽约的支票送来了,只有五千美元。十月二十一日,约翰逊把这张支票送到国家新闻大楼后,手里就没钱了。但是,尽管说服雷伯恩相信林登•约翰逊那些筹款手段的效力很难,他一开始打去达拉斯的电话都成功了,也打消了他的疑虑。现在,议长先生要亲自去达拉斯了。

他的故乡博纳姆,安排了一场庆祝他当议长的庆祝活动。雷伯恩于十月十七日启程,前往得克萨斯。庆祝活动上(他选区的十一所高中派出乐队,从他那个小镇的街道上游行而过),大家送上当地一名木匠用带有天然香气的桑橙木给他雕的小木槌,还有威奇托福尔斯的W.T.奈特上校送来的礼物。这位上校算是那个城市石油人非正式的代言人,雷伯恩的朋友C.德怀特•多拉夫写道,他“那天早上……从威奇托福尔斯人民那里收集到两千美元,供民主党进行全国竞选大战,并且……亲自到场把钱送过来”。对这类礼物的进一步需求,很快找上了身在家乡的雷伯恩。十月二十三日,他收到约翰逊的两封来信,都装在一个信封里。第一封是二十一日用电报的形式写成的,但没有按照电报发送;重视保密的约翰逊在电报上注明:“私人电报,严格保密。务必本人签收。”但谁能确定有人会遵从这些命令呢?“我昨天想给您拍这封电报,但我有点犹豫该不该拍电报,所以就随这封信附上。”约翰逊写道。附上的“电报”说,对全国议员竞选进行的“详细调查”发现,身陷囹圄的共和党人不是七十七个,而是一百零五个。电报还说,已经没有再多的钱来帮助他们了。“经费捉襟见肘。”电报催促雷伯恩去争取资金。“现在,我们的朋友能提供很大的帮助,只要他们愿意往蒙西大厦给我寄航空专递,附上相应的受助人名单,这个名单我来负责。希望您今天以及周三在达拉斯跟他们谈话时,强调一下立即行动的重要性。希望我们拿到的总数至少能与我向保罗建议的数量持平……”

达拉斯也举行了一场活动来庆祝雷伯恩荣升。他领着一个两百辆车的长车队,缓缓行经城市的街道。接着他开始和石油人们协商。其中一些人的竞选捐款已经超过了五千美元。因此,有些人再次捐款,是直接给现金的。威廉•基特雷尔,多年前曾把林登•约翰逊称为“神奇小子”的得州游说老手是雷伯恩、锡德•理查森和其他石油人的密友。约翰逊担心他“务必本人签收”的信送不到雷伯恩手里,就给基特雷尔拍了电报说,他给议长寄了封信,还说:“请确保他收到了信。这是紧急事件。我还在收集其他资料。”(“资料”是约翰逊最经常用来指代竞选捐款的词。)有的石油人做出的回应是往华盛顿送去装着现金的信封,送信人是他们信任的人(科科伦和哈罗德•杨说,基特雷尔就是其中之一),收信人是约翰逊。信封里到底有多少钱不得而知,因为没有找到任何这些竞选捐款或在候选人中分配情况的记录。这笔钱不是通过委员会或者蒙西大厦的办公室递送的。在约翰逊的安排下,不管支票也好,现金也好,这笔钱是通过外面的途径分配给候选人的,包括马什安排的一些渠道,其中之一就是哈罗德•杨。在约翰逊办公室文件中发现了一些信件,但也只有些这些渠道存在的蛛丝马迹。比如,十月二十五日约翰逊写给伊利诺伊州议员克劳德•V.帕森斯的短信:“你现在肯定已经收到我发给你的所有材料了,有委员会送来的,还有其他人送来的。”帕森斯给约翰逊回信,感谢了委员会送来的支票,还有“哈罗德•杨”送来的资金。约翰逊的文件中还有句无法解释的话,说钱已经通过“芝加哥那条线”给出去了。而那些通过委员会送出去的钱呢?约翰逊周一说(通过有关他的记录,能看出这个声明应该是他做的),他已经没钱了。周四,他又给了委员会一万六千五百美元。

* * * * * *

雷伯恩在得克萨斯,不仅仅是筹款,还做了其他事。

所有投机者中,最有影响力的独立石油人应该是沃思堡的查尔斯•F.罗瑟尔,“独立石油协会”的会长。一九三六年,吉姆•法利接到信心十足的报告,说罗瑟尔“不仅自己能出钱,还能从他的朋友那里筹到钱”。一九三六年罗瑟尔的捐款走的是民主党的传统渠道,寄给巴尔的摩酒店民国委主席法利。一九四〇年,罗瑟尔本打算还是走传统渠道去捐款。法利已经辞去了委员会主席的职位,这个石油人就请要离开沃思堡北上的艾略特•罗斯福 (2) 帮他问问,钱应该寄给谁。不过,虽然艾略特给他拍了电报,说把钱寄给白宫的史蒂夫•厄尔利,但没人照他说的做。因为罗瑟尔接到艾略特的电报之前,就接到了山姆•雷伯恩的电话。这位新议长“从达拉斯给我电话,建议我把捐款送到国竞委的林登•约翰逊那里”,罗瑟尔后来回忆。罗瑟尔从来没见过约翰逊,但他听了雷伯恩的话。“亲爱的约翰逊先生,”他写道,“和山姆•雷伯恩谈过以后,我决定把今年的竞选捐款寄给你……我……委托你领导的指挥部来决定这些钱分配到哪些选区最好。”而且,不仅是罗瑟尔个人的五千美元,还有其他听从他指挥的独立石油人的竞选捐款,都没像过去一样送到白宫或者巴尔的摩酒店,而是送到了蒙西大厦。而那些并不听从罗瑟尔指挥,比如理查森和默契森这种不听任何人指挥的独立石油人,他们的捐款也送到了这里。不管他们有多独立,这些人对山姆•雷伯恩都万分信任,而且也知道,这个不苟言笑、面色阴沉的男人已经握住了议长的小木槌,成为他们在华盛顿的保护人。因此,他们愿意听从他的指挥,把钱寄给林登•约翰逊。

罗瑟尔写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年轻议员的信很简明扼要,却是美国政治筹款历史上很重要的一份文件(后来还得到证实,放在更宏观的全国历史上去看,这封信也有重要意义)。一九四〇年十月山姆•雷伯恩回得州,把民国委和其他传统的民主党竞选捐助接收机构排除在了得州那些独立石油新贵的捐助渠道之外。这些人一直在寻求一个渠道,能够让他们的钱流动到三千多公里以外遥远的华盛顿,影响国家权力。一九四〇年十月,山姆•雷伯恩造访达拉斯之后,他们找到了这个渠道,一个全新的,十天前甚至还不存在的渠道。这条渠道是山姆•雷伯恩为他们开辟的。美国的政治资金有了新的来源,潜力巨大的来源,而林登•约翰逊是其中的掌事人。他是这些钱的管道。

约翰逊给议员们提供的,不全是金钱。他给候选人们写的信,和给选民们写的信如出一辙。那些跟喜闻乐见的支票一起到来的信件中,也做出了承诺,可以提供金钱之外的帮助。十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林登•约翰逊在寄出支票的同时给受捐人写信:“我想看到你赢。为了帮助在前线为我党冲杀的你和其他人,我已经把所有的时间都奉献出来,从这边为你协调和催促,为你提供一切协助。”他请候选人们随时找他:“每天的任何时候,找我就好了,电话、电报和写信都行。我的地址是蒙西大厦三三九号房,电话是REpublic8284。”这还是正式的信函。单独写给每个人的便条更是热情强调了他想要提供帮助的急切。“我希望你能和我密切联系,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尽管开口,”他给内布拉斯加的麦克拉夫林写信,“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是什么忙,我都乐意为您效劳。”

其实,候选人根本没必要找他。

他在报纸上看到,参议员乔治•诺里斯,一位公共水电事业伟大的老牌先锋,准备在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发表讲话,并访问库里大坝,强调政府在大坝建设中所起到的作用。就在约翰逊上任的第一周,就是他单枪匹马为民主党候选人们筹到并分配了真正前所未有的款项的那一周,星期四,林登•约翰逊列了一张九个民主党候选人的名单,他们都是中西部公共电力的支持者,当年的竞选形势不容乐观。接着他写了份备忘录:“我衷心希望,诺里斯参议员发表讲话时……能够说些话来支持这些人,赞赏他们一直在进行的抗争。就算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也能很有帮助……”没人让他这么做,但他就是做了,而且一如既往做得天衣无缝、全面周到,不仅请求参议员说“简单的一句话”,还专门写了九句不同的话,每句都是分别为这九个候选人量身打造的。(这份备忘录的递送过程也充分展现了他的周到全面,以及同时培植大人物及其助手的能力。他提前跟诺里斯的助手杰克•罗宾森打了招呼,备忘录寄给罗宾森的时候,还附了另一份备忘录,请他“务必确保参议员仔细过目”,还加了一句“有任何事都可以随时找我”。)通过罗宾森的努力,诺里斯在讲话中表达了对九位议员的支持。

其他享誉全国的新政支持者和内阁成员也从华盛顿来到全国各地巡回演讲,为罗斯福助威。约翰逊请他们也在演讲中支持一下当地的民主党候选人。华盛顿州的工人力量很强大,而参议员克劳德•佩普尔就是他们的象征,因为他强烈支持工薪工时法案,支持新政对工人的扶持措施。约翰逊给海事委员会的同僚沃伦•马格努森拍电报说:“佩普尔参议员将于周六在西雅图发表讲话。请你向他建议讲话中说一两句你的好话。佩普尔一到你就联系他。”马格努森没有请佩普尔“说好话”,不用开口,参议员也在讲话中赞扬了他。仿佛突然之间,早就放弃希望,觉得华盛顿帮不了他们的民主党候选人,都接受了甚至都没说出口的帮助。

突然间,全国的民主党候选人都发现,华盛顿有他们可以依靠的人,不仅可以找他要钱,还可以请求其他方面的帮助。

他们开口了。接受新任命的第二周,蒙西大厦接到潮水般的要求。有希望打败现任共和党议员的民主党人请蒙西大厦为他们查询对手的选票记录;有比较大规模的信息(“周六我要在麦基斯波特和议员辩论……希望了解关于他的选票记录的所有信息”),也有比较小规模,但是在联邦官僚体系里没有熟人就很难拿到的信息,能够对演讲有帮助的(“请通过西联给我电报……告诉我社会保险基金有多少钱,我必须在今晚七点之前知道”);有的要求至关重要,迫切渴望否认的回答(宾夕法尼亚议员J.布埃尔•施耐德来电报说:“下面是匹兹堡一封电报的原话:瓦格纳参议员提出的一项法案将迫使宾夕法尼亚的八万一千名教师移交总数为一亿四千七百万美元的社会保险基金,教师们认为这其实是他们的储蓄基金。请给我急电证实真实性。直接回答是否,不做解释都行。这将影响到宾夕法尼亚的五万票。请给我急电,好在事情到来时及时见报回应。如果瓦格纳能今天亲自发电报就更好了”);有的请求背书(加利福尼亚议员弗兰克•R.哈维内尔发来电报:“克劳德•佩普尔参议员将于明日在旧金山发表讲话。若您能给他急电请他在讲话中表达对我的支持,将不胜感激”);有的邀请演讲人(“我们请求……前州长和用他的‘平肖之路’把本县‘拉出泥泞’的吉尔福德•平肖光临兰卡斯特县,我认为人民需要他的来访和演讲。请帮助我们催促他前来”)。

他们的请求都有了回应,是吉恩•拉蒂默和L.E.琼斯所熟悉的周到细致。他们的高中辩论教练教过他们,如果你把所有的小细节都做好了,“如果你尽了一切努力,真的是一切努力,那就一定会赢的”。

布埃尔•施耐德要求他需要的否认回答“今天”就要到,果然就在当天送到了。他的电报是在下午一点十二分到达蒙西楼的,同天下午,一封回电就在往施耐德位于宾夕法尼亚尤宁敦的竞选总部赶了,因为约翰逊收到电报就立即联系了瓦格纳参议员的秘书。施耐德说,应该由瓦格纳亲自否认,事实也的确如此,回电上签了参议员的名字。施耐德要求明确回答“是否”,瓦格纳回电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如愿以偿:我对该声明的回应是斩钉截铁的否定。接下来的电文也如他要求的,是可以在事情到来时见报的回应,电文很长,详细解释了瓦格纳那项受到质疑的法案。就算是心急火燎的候选人,也会觉得这回应够快了。但约翰逊信不过西联电报,第二天他又亲自拍了封电报给施耐德,说他应该已经收到瓦格纳的电报了:“要是没收到,请知会我。这只是追踪电报。”每个人的回答他都会回复,真的是尽了一切努力。哈维内尔要求拍给佩普尔的电报拍了,佩普尔也在讲话中表达了支持,而且还不是那种形式化的背书,因为约翰逊亲自过问此事,他拍了电报,电话打了又打,不仅给参议员的助手打电话,还有参议员本人,追着他全国巡回演讲的脚步,确保佩普尔知道足够的细节,让大家觉得他真的很熟悉这位议员的政绩。

议员们之前一直求而不得的帮助中,有一项是邀请对他们的选民有特别号召和吸引力的选区外演讲人来访问,因为跨区演讲是需要钱的,演讲人的交通费、住宿费和餐费(有些还得送上“租借声音”的谢礼),而民国委光是让哈罗德•伊克斯和其他内阁成员在全国巡回演讲助力罗斯福竞选,已经是焦头烂额把家底都掏空了,根本没空管议员们单独的要求了。

约翰逊通过和民国委的偶尔接触,让下属们列出了“要求演讲人”的名单,上面标明了要求演讲人到场的日期。他从中进行整理协调,很快,选区内有很多波兰裔的国会议员就被通知,前全国波兰联盟、美国波兰裔联盟和美国波兰联合会主席、议员鲁道夫•G.特内罗维茨将前来发表演讲,这演讲后来也享有盛名,当然是波兰语的。(一九三八年,他以五万四千票的优势打败了所有竞争对手,拿下了密歇根汉姆特拉姆克波兰人占大多数的选区,所以这次自己的竞选只需要投入少许时间精力便可。)而那些选区里有大量黑人选民的候选人听说,要来一个黑人议员,同时也是个著名的演说家,芝加哥的阿瑟•米彻尔。很多多种族的选区即将迎来纽约的小个子议员菲欧雷诺•拉瓜迪亚,他是犹太人和意大利人的混血,自己信奉圣公会,第一任妻子是天主教徒,第二任妻子是有德国血统的路德教徒。光是他自己,就已经很有多种族的号召力了。他总是攥着小小的拳头,摇动着,用七种不同的语言向对手宣战。民主党候选人艾尔弗雷德•F.贝特尔,选区在布法罗,有很多意大利人。他写信给约翰逊说,今年这些意大利人“很可能‘搞不定’”。贝特尔听说,巴尔的摩议员德亚历桑德罗“面对共和党批评总统‘背后捅了’墨索里尼一刀时,做了很好的反驳,让对方措手不及”。所以一直在向民国委请求,派他前来访问,但求了很久都没有回应。约翰逊也没能为贝特尔请到德亚历桑德罗,但还是争取到了弗兰克•瑟里。他向贝特尔保证说,瑟里是个“很出色的意大利裔布鲁克林律师”和“优秀的演说家”。十月十四日之前,那些“大熔炉”式的多民族选区,候选人想要个外来演讲人都请不到,现在则突然来了一群,很多人兜里都揣着林登•约翰逊给的差旅费。比如,布法罗的议员派厄斯•施沃特就为选区的波兰人请来了特内罗维茨;为意大利人找来了瑟里;为五花八门的种族社群找来了拉瓜迪亚;包括选区为数不多的黑人,也迎来了阿瑟•米彻尔。谢天谢地谢约翰逊,除了“熔炉地区”,“粮仓地区”也有了合适的演讲人。俄克拉荷马议员菲尔•弗格森给他写信说:“马尔文•琼斯……是最好的人选……只要他能在选举日前的周六下午来到盖蒙,那真是好极了。事实上,这可能会改变我的选举结果。如果当晚再去比弗,这场战斗就算尘埃落定了。”选举日之前的周六下午,琼斯到了盖蒙,当晚又去了比弗。竞选的最后两个星期,这位因为农业调整署而广受全美农民认可的农业委员会主席走遍了四十多个农村选区,告诉农民们,在争取那些拯救了他们农场的项目中,他们自己的议员发挥了多大的作用。约翰逊不仅派去了演讲者,还为他们扩音。他为一个选区安排了访问演讲者之后,候选人说他希望这个演讲能在当地一家电台进行广播,约翰逊就提供了广播需要的资金。

他还提供了其他形式的帮助。为了这些议员,他开始利用自己在伊克斯和其他内政部高官跟前的面子。“那年秋天通过了很多工程,”沃尔特•詹金斯回忆,“伊克斯先生非常合作。”罗斯福之前叮嘱约翰逊,有什么事要通过吉姆•罗,而罗在其他部门很吃得开,还能以白宫的名义行事,这个优势也充分用来帮其他议员的忙。马丁•史密斯跟陆军部的官僚已经拉扯一年多了,终于敲定了在自己选区建设飞机场的许可,结果公用事业振兴署的繁文缛节又让他备受折磨,敢怒不敢言。这事显得他在华盛顿人微言轻:“拖这么久,从政治上来说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十月二十六日,史密斯写信给约翰逊:“要是下周末之前,公用事业振兴署能够给这个工程最终许可,让罗斯福总统签字,那能帮我的大忙。”一个星期后,史密斯收到从蒙西大厦发来的电报:“你的申请已获公振署许可,正在白宫等待总统签字。我会尽全力帮你争取到签名,周一前电报给你。”没时间了,周一已经是选举的前一天,但就在那天,另一个西联信封被送到史密斯手里。

很高兴地报告,今天总统批准了公振署的五七二号工程,拨款三十八万两千六百五十八美元来修缮月亮岛机场。

现在,议员们不仅能得到工程方面的帮助,人事上也如虎添翼。斯克兰顿一名“当地劳工领袖”被总审计局雇用,帕特里克•J.柏兰德议员问约翰逊:“您能帮他争取一下加薪吗?”还有很多类似的要求,其中一个后来是约翰逊处理的,但最初接到要求的是德鲁里,提出人是堪萨斯第五区的议员约翰•M.休斯敦。议会还在召开时,德鲁里和休斯敦在走廊上聊闲天,前者向后者保证,要是给他的某个选民提供一份联邦的工作,能对他竞选有所助益,他一定会帮他争取的。后来休斯敦说,要给一个来自威奇托的W.W.布朗安排个工作,“他能影响很多选票”,因为是当地一个“非常强大的”商业旅行者联合会的成员,“而且他失业了”,但国竞委的主席没能守信。但他的助手,哈尔丁警卫官向约翰逊求助,约翰逊就办到了。他给农业部人事办公室的一名官员打电话,试探了一下有没有什么马上能安排的工作,说服他给一个更高阶的官员打电话,这位官员手上有个年薪两千四百美元的工作空缺,在联邦剩余物资公司;接着休斯敦就收到一封电报:“在议员林登•约翰逊的要求下,我向密尔沃基的地区主管申请……批准雇用W.W.布朗的申请。”

议员们还提出了涉及其他政治领域的要求,同样恳切和紧急,约翰逊也提供了帮助。马丁•史密斯写信感谢约翰逊“感同身受”地帮他解决了不少问题,又补充道:“又有个新问题。”问题就是他选区的木材厂工人在闹罢工,大家开始对新政颇有怨言,劳工们组织起来,有械斗的趋势。“你应该知道,”史密斯在信中对约翰逊说,“这种情况盛行,大家主要是归咎于总统、政府和国会议员。”这场罢工可以让纽约的劳工领袖出面摆平,约翰逊不认识那些领袖,但汤米•科科伦认识。通过各种必要的引荐介绍,约翰逊和他们通了电话,就在史密斯向他报告“新问题”的当天,他就能向美国另一头的议员保证,自己正在解决这个问题:“今天跟鲁宾和希尔曼通了话。他们在尽一切努力摆平罢工。”

提供这些帮助的时候,约翰逊是一如既往地周到缜密。每封电报都有“追踪”(寄给肯特•凯勒的电报:“与你通电话后立即着手处理医院项目。你现在应该已收到退伍军人管理局的电报告诉你总统和预算局已经批准”)。电报里的数字经常出错,西联的政策是在左下角重复一遍数字供对照检查。这个措施对约翰逊来说还不够。他有自己的办法,就是坚持让电报接线员把数字用文字写出来。有些电报他要重复拍上两三次。

他提供帮助,态度也十分殷勤。议员向他求助,他会感谢对方求助。史密斯请他在月亮岛机场工程上帮忙,他回信说:“非常感谢您在二十六日的来信。我刚一接到就着手您的工程了……请您放心,我会尽全力。”他还请议员们多多找他帮忙。“您还有其他任务给我吗?”他问,还一再重复自己的请求,“随时找我。”

在那无比忙碌的三个星期,无论议员给他多少任务,他都努力去满足所有,而且还会自己想着多给候选人提供一些额外帮助。他为南•伍德•霍尼曼做的就是一个例子。

十月十七日,她给约翰逊打电话,就是约翰•康纳利记下来的那通电话,主要内容是要钱,但也说了别的要求:希望雷伯恩和麦科马克能为她写背书信。另外,“她最大的难题之一,就是汤森养老金方案 (3) ”,这是想帮助老年群体的华盛顿议员查尔斯•H.利维全力支持的方案;另外,她还希望“备受尊敬的乔治•诺里斯能够光临选区,发表讲话”。当天,西联的送信员就开始频频敲响她的家门了,每个黄色信封里的都是好消息。那天下午的第一封电报当然是告诉她,装着支票的航空专递就要来了。第二天,又有了两封林登寄来的电报。第一封电报说他“没搞定利维那件事”,但雷伯恩和麦科马克的背书就在路上。第二封说:“备受尊敬的乔治•诺里斯会到俄勒冈的波特兰发表讲话。我跟他秘书说了你,一定不会忘了你。不过,建议你派人跟他那边保持联系,提醒一下他,免得他忽略此事。”(约翰逊甚至还建议参议员应该在演讲中说这么一句话:“我希望能成为波特兰居民,这样就能为南•伍德•霍尼曼投票,让她成为我的议员了。”)雷伯恩和麦科马克的信热情洋溢,一个焦虑不安的候选人也能满足了。约翰逊在诺里斯下属那里做的工作也是功不唐捐,《波特兰俄勒冈人》的头版刊登了一张照片:诺里斯发表完演讲后在大坝前拍照,叫了霍尼曼夫人站在他身边,所以她也进了头版这张相当戏剧性的照片。

二十二日,约翰逊致信霍尼曼夫人说:“(我一直)在想……让您回到我们队伍中来的事。就是这件事,让我一想就激动,从现在开始到十一月十五日都要努力工作干大事。所以,要是您有什么大事小事,我能帮忙,可是您不给我写信、拍电报或者打电话,那我肯定会很生您气的。”霍尼曼夫人没给他什么生气的机会。她问约翰逊,要是拿不到利维的信,能不能去找多尼参议员,她说,这位参议员在“汤森医生的追随者中的地位,也就仅次于医生本人……如果他能建议当地养老金领受人支持我,那会很有分量的……我请求你做的此事,至关重要”。约翰逊很高兴能被指派此事,二十三日,他又写信给她,请她多派些事情给自己做。“南,我会负责您说的多尼的事,尽全力去帮您促成。要是有其他我能做的事情,请一定,一定告诉我。”这封二十三日的信还带了更好的消息到她位于“希望道”的家中。“我很高兴……那笔小小的资金帮了您一些忙,”他写道,“昨晚我又跟他们聊了聊,又给了他们三百五十美元,用航空专递给您寄过来,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就收到钱了。”第二天,二十四日,又来了一封信和再次追加的三百五十美元。到此时,华盛顿送来的资金量已经远超出候选人的预期。十月二十八日,约翰逊问她需要多少钱,她说,钱完全够了。

养老金领受人们爱戴的参议员,不止多尼一个;克劳德•佩普尔也是一个,而他此时正在西海岸参加竞选活动。约翰逊找到身在洛杉矶的佩普尔,跟他在电话里交谈。“我请他尽全力帮助您,他很真诚地答应了。”他写信给霍尼曼夫人。约翰•兰金是公共电力界一个重要的名字,霍尼曼夫人收到通知,兰金的信也正在路上。

其实,约翰逊还自告奋勇,帮了个更大的忙,是她自己都没敢开口的忙。她请雷伯恩和诺里斯为她写信背书,结果他弄来了级别更高、名号更响的一封。约翰逊建议霍尼曼夫人给罗斯福总统写信,讲讲她在博纳维尔大坝和哥伦比亚河上各种工程中起的作用。这样一来总统就可以给她回信,强调她起的作用。约翰逊亲自写了致总统的草稿,又为总统写好回信,并且说服罗从中安排,把信送过去给总统签名:“我亲爱的南:很高兴能再次收到你的来信。在哥伦比亚的发展事业上,你是曾经和我肩并肩战斗的人,很高兴能从你那里知悉那些工程今日所起的作用……”这可谓意想不到的大福利,约翰逊写信告知她这个惊喜,说:“我就是觉得这也许能再帮你一把。”

他协助的,不只是国会议员。

在政治民调还没有广泛应用的时代,信息就是商品,奇货可居,政客很难尽快弄到并做出有效对策。没有电脑,就连著名的盖洛普民调都只能在民调进行后几天才能公布结果,那时候可能政局已经有了新的发展,选民的态度都改变了。而且很少会有针对专门群体所做的政局发展影响民调。候选人可能万分渴望了解一下自己的战略有没有起作用,但很难。

以前,从没有人用国竞委去填补这个空缺,但现在有人用了。

送支票到候选人手里的同时,约翰逊还要求他们报告当地的状况,除了候选人在本选区自己的获胜机会,还有总统的受欢迎程度。约翰逊指派来上交这些报告的很多人,都是摸爬滚打多年的国会“老人”,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而且成功)的政客,所以他们上交的报告信息量都相当大。议员们各自在当地做调查,尽管方法上没那么科学,比较基本,但上交到约翰逊那里之后,他就能转交给白宫,这就很有价值了。因为这些调查的结果,当然都是铁的事实,白宫那位候选人和他的顾问们正急切地需要了解这些事实。俄亥俄州第九区,港市托莱多包含其中,有很多大工厂。所以这个选区是大家公认的比较典型的工业化城市地区,了解了这个选区的民意,就能对类似地区有个大概的掌握。十月中旬,该选区的议员约翰•F.亨特尔寄出“群发”明信片,上面只是要求收到的选民写上他们心目中应该当选的议员和总统,然后寄回到特定的邮箱当中。他一共寄给了一万六千位选民,一个星期后,有三千六百五十四张寄回,他把相关数字上报给约翰逊:两千一百八十二个选威尔基,一千四百七十二个选罗斯福。但亨特尔在这方面很敏感,他进一步对约翰逊报告说,这些数字可能不如初看上去那么悲观,因为工厂区的回信率“从百分比上来说,比共和党的地盘要低多了,也许是因为工厂工人对表达自己的选择有所顾虑”。

最重要的是,约翰逊不但能为总统取得信息,速度还很快。之前的一项盖洛普民调显示,尽管罗斯福领先,但威尔基正在奋起直追。罗斯福很是忧虑此事,所以从十月二十三日起开始了一系列的电台讲话。约翰逊给全国的议员候选人寄支票的同时,要求的回报是调查一下罗斯福的讲话效果如何。每个讲话发表后的一两天内,他就能向白宫报告“昨晚总统的电台讲话为他又赢得了绝对的支持”,此话来自一个候选人,其他候选人也给出了类似的答复。

十月二十五日,约翰•L.刘易斯平地一声吼,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沉默,公开背书威尔基,宣布要是罗斯福获胜,他会辞去产业工业联合会会长的职位。这番讲话的发表时间是精心设计的,刘易斯拖了好几周,放任媒体去猜测他的想法,大家对此的兴趣越来越浓厚,然后在大选前的第二天再出击,以达到最强杀伤力,而且打中的可能是罗斯福的最弱点。这位有着莎剧演员般嗓音的矿工领导人宣称,总统下决定要强迫美国参战。媒体一开始推测,刘易斯的演讲会对总统大选产生很大影响,但包括焦虑的白宫在内,没有人能肯定。而约翰逊则很快拿到了具体的报告,正是来自刘易斯的演讲可能造成最大震动的那些选区。他之前列了一张“煤炭产量百万吨以上选区”名单,包括了六个州的十五个区,其中当然包括形成刘易斯群众基础的大量矿工。约翰逊拍电报给这些选区的议员,请他们报告刘易斯讲话的影响。一开始的反馈令人惊讶:较早发来的一份报告说,这个讲话“对我们没有任何杀伤力”,甚至还有所帮助:面对刘易斯辞职的威胁,好几名当地的产工联合会成员请他最好立刻辞职。后来的反馈也证明了这个趋势,“矿工们……老百姓……始终和罗斯福站在一起”,其中一份报告说。有时候约翰逊觉得电报还是太慢,就选了十五个判断力特别让他信任的选区议员,打电话过去询问(约翰逊的选择再次说明他看人很准,其中有西弗吉尼亚的詹宁斯•鲁道夫,宾夕法尼亚的迈克尔•布拉德利,都是日后要出人头地的才俊)。这些人的回答进一步确定了情况(“就在我们打完电话的几分钟后”,鲁道夫写了封笔迹潦草的短信,告诉他,刘易斯的演讲对“我区罗斯福选票的动摇”应该只有百分之十左右,总统仍然有领先百分之十五的胜算)。于是约翰逊就能转告白宫,媒体的报告是错误的;他上交了一份令人安心的总结报告,详细说明每个选区的情况,阐述刘易斯的中伤造成的影响有限。而且他这份总结报告有不可置疑的事实做坚实后盾。

万分渴望搜集信息的白宫,突然意识到,他们有了新的信息来源:一名年轻的得州议员。

还有十天,寄钱时间紧迫。现在从西联发出去的,几乎都是急件。失败或成功在此一举,野心勃勃的人们要背水一战了。他们很清楚,这个节骨眼儿上,一点点钱都可能决定成败,资金一定要及时到位。

一个广告就有可能改变结果,只要比对方多一个就好。“周四前需要二百五十美元,刊登最后一条广告。”威斯康星的詹姆斯•E.休斯拍来电报。“广告会有很好的效果,需要在周四中午前刊登。”布法罗的贝特尔发来急电。十月二十八日周一,宾夕法尼亚的詹姆斯•F.拉夫里发电报约给翰逊,请求汇款一百美元,要刊登“非常重要”的竞选广告。周三,还没收到回复的他再发电报说,要是约翰逊那里没有一百美元,能汇九十美元来吗?“很有胜算……只要我们能马上给五份县级报纸十四美元,《泰特斯维尔》二十美元。”

只要再寄一次钱。“万事俱备,可以给一万一千位选民寄邮件做宣传,只要周四之前能收到二百五十美元。”肯尼斯•M.皮特里发电报给约翰逊。威斯康星的拉辛市,J.M.威斯曼面前摆着一摞摞传单,共六万五千份,却知道暂时无法送到选民手中。“周五之前急需至少五百美元。”

只要私下里再多解决一个关键人物。哈尔丁的儿子肯尼斯,未来会继承他国竞委秘书长职位的人,当时在加州第八选区竞选。“圣何塞有个有色人种牧师,控制着那里有色人种的选票。我们出五十美元收买了他。只要钱花得对,就算花得少,也比花大钱登政治广告效果好。只要战略正确,就算是几块钱,花在了刀刃上,也能改天换地。但选举进行到最后几天,大家都在抓紧敲定交易,你要么有钱,要么没钱。要是你没有,嗯,可能这辈子事业就完蛋了。”

选举日迫在眉睫,选举日当天也是要花钱的。阿瑟•米彻尔走访各处支持了其他黑人候选人之后,回到自己的芝加哥选区,有非常震惊的发现。他给约翰逊发电报说:“共和党几乎收买了所有有色人种的浸信会牧师……如果我有钱雇用工作人员是能够打败他们的……我至少需要六百美元……明天之内我就需要一切可能的帮助。”科罗拉多的拜伦•G.罗杰斯发来电报:“需要五百美元招人,在西班牙裔和意大利裔选区做宣传活动。请在今天之内告诉我能寄多少钱。”密尔沃基的弗朗西斯•T.墨菲发来电报:“只要能把关键地区的投票人号召到选举站,就能以两千票的优势胜选。这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周五之前需要三百美元……请用西联寄给我。”密苏里的弗农•西加尔斯拍来电报:“十一月一日需要一千美元雇用监票员。”

选举日还有其他花费。因为不是只有圣安东尼奥这一座城市,得州这一个州才会把钱堆在桌上买选票的,墨西哥裔美国人不是唯一被收买的选民。一九四〇年,新泽西的新不伦瑞克居住着大量第一代斯拉夫美国移民,受到城市机器的铁腕控制(东北部这样的城市不胜枚举)。一般来说,选举日当天,市上官员的大橡木办公桌上都没有文件,摆满了一摞摞的钱。在东北部的大城市,一张选票可能就需要不止五美元,而在纽约和芝加哥的贫民区,给每个居民十美元买他们的选票并不鲜见,要是双方势均力敌,拿到二十美元也有可能。就算是不打算“买票”的候选人,也需要给监票员准备点钱,防止被对手收买的选民非法投票。而在农村地区,能够贿赂当地警长或者县里的长官,让他们帮一个候选人操纵选票的,也不是只有得州第十区。

现在玩不起什么遮遮掩掩的迂回战术了。需要的就是钱,张口要的也是钱。有的候选人急于拿到钱,开始明目张胆地玩起通常只是暗地里说说的把戏。纽约达奇斯县的哈尔迪•苏迪霍尔姆拍电报说:“两千美元……就能让计策成功。”而他说的,可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计策。这个民主党候选人要钱,不是想给民主党的工作人员,而是收买共和党的工作人员。“现在获胜的关键,就要看有没有钱收买每个投票站的共和党工作人员了。”从林登•约翰逊那里拿到了电台和报纸广告资金的马丁•史密斯现在需要更多的钱,但目的不同,“我必须要联系产工联合会的关键人物……这需要很多钱。”约翰•E.谢里丹要求追加资金,因为他估计对手会在选举日用钱做手脚,只有自己口袋里有钱,才能见招拆招。“我方得知对方会花钱破坏选举……让工作人员和选民选举日不出来投票。”

要钱就给钱。

十月二十七日星期天,山姆•雷伯恩和林登•约翰逊到白宫面见罗斯福。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报告说,八十二名民主党议员候选人与对手不相上下,需要额外的经济援助,可能每个人一千美元,就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根据约翰逊第二天对这场谈话写的总结,罗斯福说,民国委应该给国竞委至少五万美元,分发给这些关键选区。约翰逊将他对现状的分析和总统的话转达到巴尔的摩酒店,联系人是雷伯恩在民国委的亲信,施瓦格•谢尔利。

亲爱的谢尔利先生:

如果我们不想因为大量众议院成员败选而失去对国会的控制,那么附件备忘录名单上的八十二个人应该马上收到资金。

请您知悉,若无其他变动,每个人应该收到一千美元。

如果明天您能让艾德•弗林给国竞委五万美元,另外的两万六由我来负责筹措,明天晚上就按照附件的名单分发资金。

“领袖”昨日与议长和我会晤,说他认为民国委至少应该出五万美元来救场。

请原谅我匆忙写就,字迹潦草,因为我们一直通宵达旦,现在我急着出去。

您真诚的,

林登•B.约翰逊

民国委的钱不太可能迅速到位,于是约翰逊就自己筹款。他找到之前的金主布朗&路特,又筹了很大一笔钱。(查尔斯•马什也寄了钱来,可能只是玛丽•路易斯•格拉斯每周经手的那五千美元,也可能更多。具体数额无法确定,因为马什的钱没有通过国竞委,而是通过马什专门安排的渠道,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这些钱的书面记录。)他又找了新的金主,这次不是通过雷伯恩来做工作,而是他自己。达拉斯的石油人E.E.莱齐纳正好人在华盛顿,下榻五月花酒店。十月二十九日,和约翰逊谈过之后,莱齐纳签了一张一千五百美元的支票。同一天,达拉斯另一位石油人杰克•福斯特也寄来了一千五百美元的支票,还附了一封短信:“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希望看到汉顿•萨默斯继续稳坐司法委员会主席的位子。要是得州失去了这个和其他委员会主席的位子,那就太遗憾了。”得州的D.F.斯特里克兰德是奥斯汀非常引人注目的游说者,也是一名石油人,他给约翰逊寄去一千美元的支票,也附了言:“我热切希望,民主党能够继续掌控众议院,这样我的朋友林登•约翰逊、山姆•雷伯恩、汉顿•萨默斯、米尔顿•韦斯特和其他得州议员能够继续保有众议院的职位,坚守这份荣誉与影响力。”C.W.默契森从达拉斯的第一国家银行大厦寄来五千美元。托蒂•L.维恩也从同一地址寄来同样数额的钱。如果说得州石油政治资金的管道两个星期前就开通了,那么在一九四〇年十月二十八日星期一,管道中的资金流动大大加速了。那天到底有多少钱从达拉斯汹涌而来已经说不准了,因为有些还没到国竞委,就被受约翰逊指派的人半路截流。但在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二,离竞选还有一周的时候,焦急的议员们收到了林登•约翰逊的电报:

我正在国竞委那里努力为你们争取更多的资金援助。要是非常急用,请今天给我电报,告知最少数额和最晚期限。

还有一周,不到一周了。黄色的信封里爬满了热锅上的蚂蚁。“没有最少数额,”罗切斯特的乔治•B.凯利发来电报说,“随便一点都能帮我提高胜算。很紧急。”亨德森和康纳利每次都是从送信人手里一把抢过信封的,里面通常会这样写:“我们需要资金,迫切需要。必不可少。多少都行。”或者:“我们现在还缺六百美元,还会产生新的花费。至少至少需要三百五十美元。”或者:“我的选区威尔基预计领先一万票。需要更多钱。”或者:“林登,周六之前我急需至少五百美元。如果周末对手没有增加前,我可能会领先一万五千票。”或者:“林登,此处情况危急……共和党花钱如流水,我真心认为可能失去这个选区。随便寄多少钱来,我都会很感激。一千美元很不错的。前景不一定,领先多少不清楚。”

有些不断地发电报。华盛顿第二选区的新手议员亨利•M.杰克逊是几个月前在特殊竞选中获胜的。他觉得自己的政治事业还没真正开始,就面临结束的危险。“我的选区略微倾向共和党了。本周生死攸关。差距很小。民国委没有提供任何帮助。请汇款一千美元。”没有立刻收到回复的杰克逊再发电报:“至少马上需要七百五十美元……我和对手的差距非常小。我只是一个新手议员。现在就需要钱。能赊的都已赊。请电报回复。”皮特里的一万一千封邮件已经打印完毕装好,但他向约翰逊要求的那三百五十美元的邮费人工费还没到。于是他再发电报:“急盼回复。”

有些议员同僚则疯狂地给林登打电话。J.布埃尔•施耐德对一名秘书下达了指示,她简明扼要地报告了上司的信息:“很麻烦。需要帮助。”十月三十日下午一点三十七分,印第安纳的伦哈德特•E.鲍尔发电报说:“请尽早跟我电话联系。一定要和你谈谈……”四个小时以后,约翰逊还没给他打电话,他又发了一封电报:“需要四百美元。还是一定要和你谈谈。”

在遥远的华盛顿州,马丁•史密斯一直在奋战着,然而由于国会延迟休会,他的支持率大降,现在收复失地的时间也不多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处于落后地位。刘易斯县是他选区最坚定的共和党地盘,但在那里争取选票已经是他最大的希望了。二十八日,史密斯带着扩音器启程前往刘易斯县,打算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举行集会,发表演讲;还要去该县的小镇发表一些非正式的讲话。但史密斯害怕,就算这么四处奋战,手拿扩音器到处口干舌燥地讲,仍然无法让足够决定成败的选民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果能到电台去讲,受众就更广。他也在选区全部的五个电台预约了时间。但联邦通信委员会要求,电台节目的钱要预付。他也在选区的日报上预订了地方,要在最后关头多登几个广告,可是这也得付款。约翰逊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但还不够。启程前往刘易斯县之前,史密斯给他电报:“必须做更多努力来进一步帮助我。”接着,二十九日,约翰逊的电报送到了他在霍奎厄姆的竞选总部。史密斯的秘书罗伯特•A.勒鲁克斯打电话给议员,把约翰逊的电报读给他听。史密斯指示勒鲁克斯回复:“最少金额是五百美元,最后期限周六。”秘书还加了一句话,说明领导有多么努力,又有多么需要约翰逊的帮助。“刚刚与史密斯议员通了长途电话,他在刘易斯县手拿扩音器举行大型集会,今天一共十二场,那是非常支持共和党的县。”

亨德森和康纳利以州为单位,总结了每个回信的候选人发来的数额和需要的其他帮助。林登•约翰逊拿着这些资料坐下来,在左边空白处写下每个人能收到的钱数。

他绝不浪费。他会通过其他渠道反复仔细了解一个候选人的胜算。比如,伊利诺伊州议员的领袖、众议院规则委员会主席阿多夫•J.萨巴斯就通过电话,为约翰逊报告对该州二十五个选区竞选赛况的评判。要是各方反馈说明一个候选人胜算很大,那这位候选人就能拿到钱。农业部副部长格罗夫•希尔,在广大农村地区做巡回演讲时,就从堪萨斯的第五区报告说,虽然差距很小,但现任议员,民主党的约翰•M.休斯敦“获胜的机会很大”。休斯敦之前回复约翰逊的询问电报,说他需要三百美元,他就拿到了这三百美元。但如果谁的情况很不乐观,约翰逊的回复也是一样。密歇根第九区的民主党候选人诺尔•P.福克斯告诉约翰逊,自己领先一千五百票,但约翰逊了解真实情况(事实证明福克斯也落后了一万两千票,败选)。“没钱。”他在福克斯的名字旁边写道。约翰逊的回复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蒙大拿的现任议员詹姆斯•F.奥康纳,在自己的选区很有领先优势,但他似乎惹到了华盛顿的某人。约翰逊二十四日承诺说,会给他资金,但没有寄出。现在奥康纳又要求寄去三百美元。“在我的选区,对手在用……很多很多钱来促成共和党当选,”他说,“如果得到帮助我就能赢。”“没钱,”约翰逊在奥康纳的名字旁写道,“出局。”

很多回了电报的候选人收到的钱都比要求的少。托马斯•R.布鲁克斯致电蒙西大厦,告诉约翰逊的一个手下,说自己“优势微弱”,还说要是美国驻挪威大使能够在选举日前夜,光临他那个有很多挪威裔居民的威斯康星州选区,那他就算有救了,钱也能够救他。他先请款两千美元,接着把要求降低到一千美元,接着,根据下属的说法,“最终降到了五百美元”。接着他发了一封电报:“有多少算多少。”“两百五十美元。”约翰逊在他的名字旁边写道。C.阿瑟•安德森说他“正在进行艰难的抗争”,请款三百五十美元。没有立刻收到回复的他打电话给约翰逊,把要求降低到两百美元。“一百五十美元。”约翰逊在他的名字旁边写道。

其他人还享受不到这样的优待。弗朗西斯•T.墨菲说他的胜算是“一半一半”,他说,“只要能把关键地区的投票人号召到选举站”,他就能赢。但这么做需要钱。“没钱。”约翰逊在墨菲的名字旁边写道。俄亥俄的C.H.安布鲁斯特请求一千美元的资金,但说少一点也接受。“要快。”他说。“没钱。”约翰逊写道。“一千美元能救命。”乔治•W.伍尔夫写道,“两个县就能决定命运……一场硬仗。”没钱。

约翰逊决定断掉一些候选人的经济来源,并非因为缺乏资金。大多数回复了电报的候选人,都收到了请款的很大一部分。“勺子”杰克逊请款七百五十美元,拿到了五百美元;乔治•B.凯利请款四百美元,拿到了三百五十美元。有些还全数拿到了请款。罗杰斯请款五百美元。“好,”约翰逊在他名字旁边写道,“五百。”米彻尔要六百,拿到了六百;李•盖伊拿到了两百美元,付给了印刷厂。有些人还拿到了比要求的数额更多的钱。比如,宾夕法尼亚的迈尔斯请款五百,拿到了七百;加州的哈文纳拿到了一千二百五十美元;还有些时候,约翰逊根本没等候选人开口要求,主动把钱寄给了他。康涅狄格的J.约瑟夫•史密斯收到约翰逊寄来的支票,第二天又收到约翰逊的电报:“要是能在最后冲刺阶段为你提供任何进一步的帮助,请不吝告知。”有些甚至收到了太多的钱,还让约翰逊不要再寄了。十月十八日,迈克尔•柯万告诉约翰•麦科马克,说他“资金压力很大”。从那以后,他就从约翰逊那里收到很多钱,十月十七日是二百美元,十月二十一日是五百美元,十月二十四日是三百五十美元(而且,这些只是书面记录中有迹可循的资金)。他回复约翰逊二十九日的电报时,首先感谢“你要进一步提供帮助”,但又补充说:“不过,我想我这里的帮助已经够了。”华盛顿的查尔斯•H.利维在他的问卷上写了说不需要钱。“我想应该能在没有外来帮助的情况下把控局面。”他如是说。但约翰逊还是给他寄去六百美元。现在约翰逊又问他还需要多少。利维直接给他送了礼物当回复:一箱华盛顿州的苹果。

选举日到了。这一天,最宝贵的就是信息,尽早的信息,因为候选人的命运在选举站悬于一线,急于早点知道趋势如何;要是他能早点知道和对手不相上下,就能做出最后的努力,再加紧号召选民为他投票;还因为有些州的部分选票是掌控在特定人群手里的(伊利诺伊州就是个鲜明的例子,南部县市的选票掌握在共和党手里,而库克县的选票则掌握在民主党手里),尽早了解选票信息,也能帮助他们做些必要的调整和应对。

华盛顿这个新的信息来源已经为选举日做好充分准备。十月二十九日,林登•约翰逊给全国一百七十五名候选人发去电报,请他们汇报经济状况的同时,也要求他们提供其他信息,不仅要尽早反馈他们自己的竞选状况,还要反馈富兰克林•罗斯福的状况。之后又发了电报重申这个要求,选举日当天也发出去一封(“如果你尽了一切努力……”)。

他也知会白宫,自己能为其探听到信息。罗当然是知道的,但正如罗本人所说,约翰逊“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只通过一个人”。他和勒翰德小姐不太熟,这也成了与她攀谈交流的好借口。他给她发电报说:“要是我觉得某条信息够有价值,就会自作主张打给总统,所以我将这个打算提前告知您。”

正如他所要求的,信息很早就到了。选举日的下午两点四十七分,底特律就来了加急电报。“密歇根第一区的选举状况说明民主党获胜概率很大。”特内罗维茨报告。下午晚些时候,西联的邮递员们不断飞奔到蒙西大厦三楼。还有些消息是通过电话传递的。六点四十五分,康涅狄格的詹姆斯•尚利打了电话,正如他后来所写,选择打电话而不是拍电报的原因是“我当然想成为第一个往华盛顿报告消息的人”。

晚上的电报里有很多重要消息。底特律其他选区的第一封电报没有特内罗维茨的那么乐观:议员乔治•D.奥布赖恩最初电报中的数据很接近,太接近了(两百二十二个警区中,一百零四个已经出结果……奥布赖恩两万八千七百票,麦克劳德两万四千七百六十九票),但短短二十四分钟后,奥布赖恩又发来另一封电报(两百二十二个警区中,一百四十个已经出结果……奥布赖恩三万九千七百九十七票,麦克劳德两万八千五百八十六票)。有些电报的言辞既欢欣鼓舞,又感激涕零。爱德华•伊扎克在竞选之前发给约翰逊的最后一封电报里写道:“罗斯福应该以一万票的优势胜选……我的前景还不清楚。”但选举夜加州发来的电报上写着:“显然要以大约八千票的优势胜选。感谢……”有些则没那么高兴。约翰•G.格林本来到最后一刻,都觉得自己有希望战胜现任的共和党议员伯纳德•J.格尔曼,却在当天拍电报说:“格尔曼显然已经再次当选了。我太累了。”凌晨两点三十七分,爱荷华州哈尔兰的厄内斯特•M.米勒法雷短短的一行:“目前的部分反馈已经说明我注定败选。”然而,不管几家欢乐几家愁,这些电报综合到一起,就有巨大的信息量。

选举日那天晚上,约翰逊不在蒙西大厦,而是在乔治敦一座宽敞的豪宅中,主人是吉姆•罗妻子的哥哥艾尔弗雷德•福伦德利。那里正在举行一场人头攒动的选举夜聚会。而他的下属留在蒙西大厦,接收不断涌入的报告,然后电话转达约翰逊。夜色尚浅,约翰逊就收到了比预期多得多的报告,他打电话给沃尔特•詹金斯,让他来福伦德利家中。詹金斯被安排到一间卧室里,坐在床上,把各种信息制成表格。

整个晚上,约翰逊和罗都在互相开着轻松的玩笑,两人显得相当亲密。他们打了好几个赌,每次赌注二十五美分,正适合两个没什么积蓄的年轻人。罗根据华盛顿对议员竞选结果的普遍观点,打赌说民主党至少会失去三十个众议院席位,约翰逊说会少于三十个。两个同样三十出头的高个子年轻人还就几个候选人单独打了赌,同时等着海德公园打来电话。

等了好几个小时,没有电话。

哈得孙河边上的家里挤满了亲朋好友,总统坐在餐桌旁,新闻自动收报机在他旁边不停地响着,大大的技术单和一排新削好的铅笔摆在面前。

“一开始,”伯恩斯记录了这难忘的场景,“总统很平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早期的反馈有好有坏。摩根索尔很紧张,坐立不安,在房间里冲进来又冲出去。突然,总统的贴身保镖麦克•雷利注意到罗斯福大汗淋漓。反馈的数据中有什么让他不安了。那还是雷利第一次看到总统表现出紧张的样子。”

“麦克,”罗斯福突然开口,“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任何人。”

“包括家人吗,总统先生?”

“我说了,任何人。”罗斯福语气阴郁地回复。

收报机疯狂地响着,富兰克林•罗斯福坐在表格前,外套已经脱掉,领带也松了,衬衫湿漉漉地紧贴在宽阔的肩膀上。“走到末路了吗?”伯恩斯写道,“如果不再次参选,也比此刻被打败好得多。”他的政敌最终会打败他,“史书上会把他描绘成一个被自由的人民击溃的贪恋权力的独裁者吗?……收报机中传出一个个小小的黑色数字,审判的不仅是罗斯福,还有整个新政……威尔基仍然势头强劲。令人失望的反馈首先来自纽约……烟灰掉下来,他浑然不觉;麦克•雷利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走到末路了吗?……”

“家里逐渐起了骚动,很慢,但越来越强烈。表格上的数字开始转向。各种报告显示罗斯福的颓势开始强力扭转……现在笑容又回到罗斯福脸上,房间门开了,亲朋好友们进来了……”罗斯福打了好几个电话,其中一个找的是吉姆•罗和林登•约翰逊。

二十二岁的詹金斯还接到其他一些令他激动得难以自持的电话。“真是我小半辈子最激动的晚上,”他后来回忆,“我觉得自己简直进入了上流社会,都是些大人物打来的电话,你知道。”电话里发出声音的人,之前只是报纸上的名字。接着最大的那个人物就打来了电话。“罗斯福先生打来电话问我们要丢多少个席位,约翰逊先生说:‘我们不会丢,还会多得一些。’”他和罗在分机上跟总统谈话。罗回忆:“约翰逊拿到一些比较早、很不错的统计数据,我们都和总统通了话……告诉他我们有多少议员胜选了,真是很好的成绩,很多很多议员胜选了。罗斯福相当赞赏,这个我记得很清楚。”

级别稍低的政客也很赞赏。华盛顿那些见多识广的民主党人本来都承认,这次选举肯定会丢掉众议院的好些席位,结果,反而多了八个(但参议院丢掉了三个)。“我父亲本来料定要输的,”肯•哈尔丁回忆,“结果没输,全世界最吃惊的就是我们自己。”

这结果最直接影响的就是民主党候选人,而他们中很多人都把这个惊喜大大归功于林登•约翰逊。尽管最后几天忙得没日没夜,好几个候选人仍然在竞选中抽空写了信,表达对林登帮助的感激之情。“我想要再次向你表达内心深深的感谢,谢谢你对我的关注,谢谢你表现出的信心和做出的努力。”阿瑟•米切尔写道。南•霍尼曼说:“尽管已经把你当成很亲近的人,但你做了这么多努力,举得州之力为我造福,仍然令我有些受宠若惊。真的,亲爱的,你和他们都太好了。我如何才能感谢你?要是我胜选了,这胜利全要归功于你的努力。”选举之后,蒙西大厦又收到了好几十封这样的信,他们都记得西联的黄色信封送来了他们急需的信息或钱,想要感谢寄信人。“在你来解救我之前,我实在很灰心。”西弗吉尼亚的约翰•凯这样写道。俄亥俄的约翰逊•F.亨特尔感谢约翰逊寄钱来:“最后两天我们成功上了三十个左右的电台短时节目。”马里兰的兰斯代尔•G.萨瑟尔说,“我把钱用在了有色人种选民上,效果很好,对总统和我都是如此。”“我之前当然从未得到国竞委如此大的帮助,”密歇根的德雷普尔•艾伦说,“这是……我第一次从华盛顿收到资金援助。向你保证,我真的深深感激。”而对于这个眼前已经铺展开一条长路的人,有些人表达的感激特别入眼。“祝贺你在竞选中出色成功的工作,”南达科他州的帕特•莫里森写道,“我们期待着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代表团能够为你提供帮助。”沃尔特•詹金斯说,很多同僚非常感激他所做的事情。“电话和信件都看得出来,还能看出他们的尊重。这个任期刚刚一届的议员,已经从小人物变成了大人物……”说到这里,詹金斯停顿了一下,寻找合适的措辞,最后说,“他就是大英雄。”没有詹金斯那么敏感的见证者,也表达了同样的感觉。德鲁•皮尔逊和罗伯特•S.艾伦在他们的“华盛顿旋转木马”专栏里写道:

众议院民主党还有好些人因为险胜而眼皮子直跳,在他们心中,这场让人寒毛直竖的竞选中的盖世英雄,是个并不起眼的党内人物。

媒体宣传的都是大人物。但众议院所有的赞赏和颂扬都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他在这场恶战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这是共和党的竞选经理们满怀痛悔证实了的。

他们的仇敌,共和党的无名英雄,就是林登•贝恩斯•约翰逊,三十二岁,瘦高身材,黑头发,英俊帅气的得州人,刚进入国会三年,但指尖一挥,便能施展政治魔法,举手投足,都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本来民主党失去众议院似乎已成定局,约翰逊是怎么接手国竞委,并且把绝对的败局扭转成辉煌的胜利(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实在是这场选举中的神秘事件。

无论是华盛顿还是其他地方,感恩的情绪都是十分短暂的,但林登•约翰逊在与国竞委合作的过程中,得到了更为持久的好处。

蒙西大厦的三个星期,他的秘书们对来信要钱的议员以及他们要求的数额做了记录。然后把名单交到林登•约翰逊那里请他拍板。如果山姆•雷伯恩或者约翰•麦科马克专门为某个议员请具体数额的款,约翰逊会遵命行事,但他们很少提出这样的要求。所以除了那少数的几个,钱给哪个议员,给多少,都是林登•约翰逊的决定,他一个人的决定。“好。”他在某些要求旁边写道。“没钱。”他在另一些要求旁边写道。“一千美元能救命。”——没钱。“我肯定,再多三百就能赢。”——没钱。出局。他写在这些名单上的文字和数字正象征了他现在手里的权力,他掌控着同僚们政治事业的生杀大权。这权力大不大,本身就是由钱包决定的,而这钱包本身就不大,和那些资助总统竞选的比起来当然很小。然而,对大多数受到其资助的人来讲,这个钱包并不小;以他们的需要和预期来说,已经很可观了。他们需要里面装的东西,迫切需要。而林登•约翰逊在他们名字旁边所写的,起到了看似微小却有决定性的作用,能够左右他们的命运。

竞选之后,议员们回到华盛顿,互相聊起竞选时的状况。讨论中林登•约翰逊的名字不断被提及。有人向来自宾夕法尼亚的新人议员奥古斯汀•B.凯利提起这个人,凯利说:“哦,林登•约翰逊!他真的跟我能胜选有很大关系。他给我寄钱帮我竞选。他还从华盛顿打电话来问我情况如何,需要什么。‘奥古斯汀,你需要什么帮助?’他给我寄钱,还一直追踪我的竞选状况。”从约翰逊那里收到过竞选资金(以前从未在中央的民主党国会竞选资金来源那里收到过这么多钱)的议员听着同僚们的议论,就会意识到,约翰逊给好几十个议员都提供了数额相近的资金。在衣帽间与议长大厅,大家都逐渐明白,这个不怎么受欢迎,刚刚来国会山三年的初级年轻议员,用某种大多数人都弄不明白的办法,成为了竞选资金的一个来源,很重要的来源。

更有甚者,他变成有些资金的唯一经手人,特别是得州来的资金。约翰逊给候选人发去的电报说,资金正在路上,也说了,这些资金是“我在得州的民主党好友”捐献的,是他的朋友。受助人不知道这些朋友是谁。就算他们后来知道了是谁,也很难向这些根本人都不认识的得州人开口要钱。这是个新的资金来源,显然也很可观,而他们的唯一渠道就是林登•约翰逊。这是掌控在他手中的。他们需要的钱,只能通过他来获得。

当然,不到两年后的一九四二年,他们仍然需要钱。不但一九四二年需要,之后的选举年都需要。不管他们喜不喜欢林登•约翰逊,他们都需要他。除了感激,还有一种可能更强烈更持久的感情,即个人利益,驱使着他们和他保持良好的关系。

这种领悟,以及背后的现实,让约翰逊在国会山上的地位陡然变化。十月国会休会时,他只是很多议员中不起眼的一个。短短几个月后的一月份,国会重新召开时,人人都在说,有事找他,要和他搞好关系。波士顿的哈罗德•E.科尔是约翰•麦科马克的朋友,此次以微弱劣势败选,准备下次东山再起。他是到选举后期才了解到约翰逊在竞选资金分配上所起的作用,下次他可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写信给约翰逊,问能不能来华盛顿跟他见个面。和约翰逊亲密合作的吉姆•罗明白他想用得州的资金达到什么目的。“作为一个新人议员,他很努力地要建立一个权力基础。”他说。约翰逊成功了。雷伯恩的一个助手雷•罗伯茨说:

(约翰逊过去在国会)树敌不少……他傲慢无礼,野心勃勃……他想让所有人都别挡自己的道……真正让他掌握实权的,是成为国竞委的主席……(一九四〇年的选举过后)有三四十个人明白他们能胜选要归功于林登•约翰逊。无论何时,只要他一声令下,这群人一定会任他调遣。

罗伯茨的话比较夸张。林登•约翰逊并未对任何一个国会议员有如此彻底的掌控力。然而,对于约翰逊地位的改变,罗伯茨的分析反而有些低估了。因为约翰逊帮助的,可不仅仅是那些没有影响力的初级议员。

竞选期间,约翰•麦科马克请约翰逊为他的麻省代表团以及其他州的老朋友出资,还要求功劳要归在他头上,让拿到钱的议员感激他。约翰逊遂了这位多数党领袖的愿。这样,多数党领袖就欠了他的情。众议院高层的其他一些成员也是同样的状况。新泽西的威廉•H.苏特芬向约翰逊请款,得到了一千五百美元,而他是多数党领袖助理。肯塔基的安德鲁•J.梅伊(“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我将对你无限感激”)是军事委员会的主席。通常,都是年轻的议员向多数党领袖、助理党鞭或者委员会主席求助,在这位年轻议员这里,情况却恰恰相反。到底反转到了何种程度,在竞选后海事委员会第一次开会时就有很戏剧性的表现。一般来说,在委员会里,决定某成员地位的是其年资。这次民主党议员们就座时,约翰逊和主席之间依然隔着五个位子,可是这五个位子上,有三个议员都在竞选中得到他的捐助,欠了他的情。他不仅帮助了众议院很多非常高级的议员,还是凭着一己之力,非常独立地帮助他们。他请山姆•雷伯恩和约翰•麦科马克来参加一个午餐会,两人都来了。

而且,他在竞选中帮助的,还不仅仅是议员。他请纽约的劳工领袖插手华盛顿州一场罢工时,就已经在全国政坛起作用了。他在全国范围内结交权势在握的政治人物,而且不停留在工作联络的层面。有条所谓的“芝加哥战线”,具体是什么,约翰逊怎么通过这个组织来操作活动,或者到底通过这个组织给出了多少钱,都不确定。但这个组织和芝加哥的老大艾德•凯利有关系。到这场选举结束时,他已经和美国一些最有权势的人结交熟识,精诚合作,并且通过他们广施了一些钱财。他在美国也有人脉。一开始,人脉就是汤米•科科伦,是他从希尔曼、鲁宾和杜宾斯基这些纺织业领袖那里筹的钱,但到竞选结束时,约翰逊自己已经和他们熟识了。事实上,其中有几个后来会成为约翰逊的盟友和慷慨的金主。凯利和鲁宾这样的人对议员之间有很大影响;一九四〇年的选举过后,约翰逊有底气要求他们运用这样的影响力了。要是哪个议员对约翰逊的要求充耳不闻,可能就会接到来自家乡的电话。他甚至还在民国委有了个潜在盟友(尽管级别不高)。保罗•艾肯写信给约翰逊:“特别推崇你的施瓦格•谢尔利过去几天来经常和我待在一起。”于是下次去华盛顿的时候,艾肯就会去见见约翰逊。所有这些情况结合起来,约翰逊的地位可谓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乔治敦的那些晚宴上,这个变化非常明显。在饭桌上,他打瞌睡的时间少了。之前,他想成为大家注意的中心,却经常失望,因为在华盛顿,权力决定你得到的注意力,但现在,正如戴尔•米勒所说,“因为他的政治权力”,约翰逊更为频繁地成为了大家注意的中心。在众议院的衣帽间和餐厅,这个变化也很明显。一九四〇年的竞选之前,一些议员同僚对约翰逊很是怠慢,跟其他人打招呼,偏偏对他不理不睬,原因就像一个人说的,“他们受不了他”。现在,约翰逊在餐厅的举手投足没有丝毫改变,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左右点头,仿佛自己是个来访的名流,高声说话。但同僚们现在“受得了他”了。更有象征意义的是,他们的退缩也没那么明显了。被他抓住衣领,盯住眼睛,挨着鼻子说话的议员同僚通常是请求过他帮助,也接到帮助的人。而且,不仅是这一次,他以后需要约翰逊帮忙的日子还长着呢。但凡是还想寻求连任的议员,绝不会对林登•约翰逊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表示反感,相反还会很高兴有这样的待遇。一九四〇年以前,约翰逊一直是大言不惭地请求帮忙,但又提供不了什么回报,所以他的一再要求就会让很多同僚“心烦”。现在,他能够回报了,涌泉相报。就算有些议员仍然觉得心烦,也没有表现出来。其中一个说:“很多人还是不喜欢他,但和(一九四〇年选举)以前不一样了,你能容忍他的古怪。因为你知道这个人是有前途的。我觉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都知道他做到了,他已经开始奔向大好前途了。很多人还是不喜欢他,但他们知道,可能未来有一天会需要他。现在他是你无法再忽视的人了。”

他拥有的新权力不是来自罗斯福或者雷伯恩的喜爱,不是来自众议院的年资,甚至不是来自他自己的议员职位(尽管民主国家的权力和选民的投票仍然有很大关系)。他的权力,其实就是金钱的力量。而这钱很多都是赫尔曼•布朗的。仅布朗&路特这么一个公司给民主党候选人的钱,可能就比他们从民国委拿到的要多。正如罗所说,林登•约翰逊在努力“建立一个权力基础”。他成功了。他的权力基础不是自己的国会选区,而是赫尔曼•布朗的银行账户。虽然还年轻,他已然寻求国家权力多年了。现在,金钱的力量总算给了他一些权力。

与此同时,这些钱又通过他,赋予了得克萨斯一种新的权力。

这是他在一九四〇年选举期间所做工作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得克萨斯在华盛顿掌握大权已经九年了,从一九三一年十一月迪克•克雷博格赢得选举让民主党掌控了众议院,约翰•加纳登上议长宝座开始。但这种权力还是更偏向于个人权力,因此永远有失去的风险。这权力大部分都是通过加纳来代表和行使的。他是孤星之州代表团的领袖,是得州在华盛顿利益的重要保护人。而突然之间,“仙人掌杰克”就不在华盛顿露面了,这种基于个人的权力之短暂,得到了鲜明的体现。雷伯恩出任议长,得州议员继续担任参众两院重要委员会的主席意味着得州在首都仍是大权在握,但这权力再大,也很有可能在一天之内分崩离析,就是在大选日。当然,得州但凡选了哪个国会议员,就会让他一直待在国会,所以他们自己不会担心某个十一月会一败涂地,但他们的权力基础,是民主党在参众两院有控制权,这权力就没那么牢靠了。要是民主党失去了多数党地位,他们主席就做不成,权力也没了。得州失去权力的途径,还不止共和党掌权这一条:委员会主席可能去世,比如布坎南的去世就让得州失去了重要的拨款委员会主席宝座,而在众议院重要委员会主席位子上的得州人,年纪都大了。在政治拨款和互投赞成票的世界里,得州能够叱咤风云,主要是因为约瑟夫•杰斐逊•曼斯菲尔德,要是这个长期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去世了,就在他闭眼的那一刻,得州就会失去公共工程的掌控权。个人抱负也可能让得州失去某个委员会主席的位子。已经有相关的安排,事实上,已经决定了,选举之后,农业委员会主席马尔文•琼斯要立刻辞去议员职位,担任联邦法官。一九三二年,得州不仅有众议院议长,还有五个关键委员会主席,琼斯一走,就只剩三个了。

另外,在一个立法机构,人际关系至关重要,共和党势力渐强,可能造成多年都无法弥补的损失。共和党获胜,会把得州人多年来扶植的亲密盟友扫地出门。民主党也许暂时保住了多数党地位,但可能是不同的民主党了。

比起通过选举或者个人建立起来的权力,金钱的权力就没那么短命了。钱在,这权力就在。影响力还可以从现任扩展到继任者身上。得州的石油储备足够丰富,所以从政治的角度来看,这权力能持续很长时间了。林登•约翰逊已经成为石油人资金通往政坛的渠道。只要他继续充当这个渠道,他的权力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而且,一九四〇年选举中得州显露出来的财富,不过是冰山一角。林登•约翰逊的基础曾经只有赫尔曼•布朗的钱,但他扩展了基础,在赫尔曼的基础上又加了锡德•理查森和克林特•默契森的资金。这些人的财富不断增长,也让约翰逊的权力基础无限扩大,这能成为议员竞选和其他竞选时的重要因素,能够制造更多的影响力。只要他一直掌管这资金的分配,就能利用这资金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和华盛顿的权力相比,他的权力仍然很小,但如果他调遣支配的资金变多了,他的权力可能也会随之增长。

总体上来说,记者们都不太明白约翰逊地位变化的原因,但有些已经有所察觉。得州一个连锁报业的记者艾利克斯•路易斯写道:

一月,美国新一届国会召开时,再也见不到约翰•南斯•加纳那张熟悉的脸了,这张脸我们已经看了超过三分之一个世纪,还是第一次不见踪影。他的政治生涯堪称辉煌,从议员到众议院议长,到副总统,这位长着一对浓眉的西部人是得州历史上最最位高权重的政客,而他要缺席了。

然而,政治有着永恒的魔力,其中之一就是政坛“老橡树”在退休或死亡的钢锯轰隆中倒下了,林子里又会有强壮的新树苗拔地而起,取而代之。今年冬天,华盛顿与奥斯汀的很多见证人看到,林子里有一棵最最强壮的新树苗,虽然还很年轻稚嫩,却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成为得州乃至全美国的力量支柱。他就是三十二岁的议员,来自约翰逊城的林登•B.约翰逊。

林登•约翰逊在任议员已经三年,高个子,黑头发,英俊潇洒,已经在民主党内和全国事务上赢得了令人艳羡的地位。

路易斯的分析在一个很具有象征性的场景中得到戏剧化的表现。十月四日是约翰•加纳的最后一次内阁会议,象征着他在华盛顿积极参与政治生活的终结。会要开完了,头发花白的副总统走到总统身边,说:“嗯,再见,领袖。”他伸出一只手拍拍总统的肩膀,另一只手和他握手,用伊克斯的话来说,看上去“是个特别亲和的人,在跟一个他内心深处十分留恋的人告别”。接着他转身走出会议室。伊克斯见证了这场告别,因为他在“内阁们离开后”等着要跟总统说句话。他的话是代表林登•约翰逊说的。当时,约翰逊还没有得到国竞委的任命,他请伊克斯帮他在罗斯福面前美言两句。罗斯福已经决定给他任命了,也是这么对伊克斯说的。正当那位老得克萨斯人从国家政治的舞台退场时,这边的安排就做好,要让那个西南部大州更年轻的代表登场了。

林登•约翰逊为民主党议员候选人所做的工作,实际上是为美国政治的等式增加了新元素。从一个中央财源资助全国议会竞选并非新概念,但民主党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在足够的范围,或者投入必要的精力去实施这个概念。“以前从来没有人努力过,”吉姆•罗说,“约翰逊就拼了命地去努力实现。那些年参加议员竞选的人都没什么钱,而且是个持续多年的情况,但林登决定做出一些改变。他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尽了一切努力,真是筹到了很多钱。”罗伯特•S.艾伦如是说:“他成为国会议员们的‘一人’全国委员会。”这是非常恰当的类比。他表面上似乎在“协助”民主党国竞委,但和这个组织之间的关系基本上就是他带去委员会的支票;除此之外,他都在自己的办公室工作,有自己的下属,完全自己运作。他为竞选筹到的钱达到了党派少见的数额,他在竞选期间其他方面的活动,比如和白宫的联络,通过白宫结交其他政府部门,以及给候选人提供信息等,都是前所未有的积极。他还承担起巡回演讲的协调和资金调配工作,仍然十分活跃,这真是有点难以置信了,但如今在世的同时代议员肯定了这个传闻。而说到联络候选人与白宫,安排公共工程和其他政府项目的许可,就连组织得比较好的共和党人也没能企及他的规模。也许是因为新政前时代那些共和党总统治下的联邦政府没有像一九四〇年那样广泛开展公共工程。他还负责了“反向联络”,那规模也可谓前无古人。他把议员作为消息来源,迅速搜集信息,进行校对核准,送往白宫。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国会议员竞选规模已经相当大,为候选人提供大量的服务与资金,很难想象三四十年代的议员得不到全国政党的帮助,单枪匹马地参选。但在林登•约翰逊横空出世之前,这的确是民主党的普遍现象,在共和党中也有一定程度的存在。詹姆斯•罗谈起林登•约翰逊在一九四〇年选举中的行动与作为,直截了当地说:“从前没人这么做过。”

* * * * * *

约翰逊政治生涯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缺乏持久的理念和原则,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什么道德基础。只要能对他的个人晋升有帮助,约翰逊可以跟任何人结为盟友,并肩前进。他在国竞委的工作将这一特点展现得更为淋漓尽致。南部几乎是民主党一党独大,候选人们在十一月的选举中没有对手,所以约翰逊只把钱给了北部的民主党,其中大多数都是自由派。但给钱的金主都不是自由派。其实有些人还是极端保守派,那些为林登•约翰逊提供分配资金的“得州朋友”中,有人将在一九四四年出资援助“得州常客”,这个组织的得州人不支持罗斯福,甚至从党派内部搞分裂 (4) 。一九四〇年,约翰逊是在用痛恨新政的金主的资金,来帮助支持新政的人。

和这些人打交道时,约翰逊根本没有做任何努力来掩盖他筹款和分配中存在的这个矛盾,他也没必要这么做。要钱的时候,他倒是常常提起政治理念。一九四二年的再一次议员竞选中,艾德•弗林再次试图排挤他,却再次因为约翰逊掌控着得州的资金而失败。(弗林找石油人G.L.罗西要钱,对方回复说:“我久久没有回复,是因为想和我们尊敬的议员林登•约翰逊取得联系……我希望知道他对此事的意愿,通过他来进行我的捐款。”)约翰逊发现雷伯恩还冥顽不化地看不清新的现实,很是恼怒,写信给议长说:“这些二百美元一笔的小捐款是办不成事的。”约翰逊说,现在需要的,是“选出三十人‘随时待命’,每人”筹款五千美元,总数十五万……“应该从现在开始办,截至下周三……现在我们的资金多了,考虑范围也应该扩大,这一点上我们没有理由落后”。这条建议背后的逻辑来自马克•汉纳,俄亥俄州曾经的老大。一八九六年,他调动了商业社区来应对布赖恩以及其竞选中平民思想的威胁,将政治筹款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用他传记作者的话来说,他将选举筹款“从政治乞讨……变成了从个人和机构的角度进行的系统性评估”。有了这个评估,那些大保险公司、铁路公司和银行会“根据这个国家的普遍繁荣对他们的好处来付款……”换句话说,这位绰号“美元符号”的政客,将竞选资金变成一种财富政治征兵,是直接建立于感激之上的。政府过去帮捐助人获取了财富,捐助人希望未来政府能保护这些财富,并且帮助自己增长财富。约翰逊的筹款规模当然远远比不上汉纳为总统竞选的筹款规模,但其基础是一样的,赤裸裸的纯粹的个人利益:“资金多了,考虑范围也应该扩大。”汉纳为总统竞选筹款数百万,是前所未有的,而约翰逊的“汉纳逻辑”也是那些承包商与石油人无法抗拒和辩驳的。他很有信心,能够在五天之内筹措到十五万美元,结果也成了真;而这些钱也同样迅速地分配给了约翰逊“钦定”的候选人。

如果赫尔曼•布朗把通过约翰逊给出去的钱看作一种投资,那回报率还是很不错的。

赫尔曼和弟弟乔治都没见过怎么造船。“我们从不知道船头到船尾是怎么造出来的。”乔治回忆。尽管如此,一九四一年,就在他们那个科珀斯克里斯蒂海军航空站的合同朝总金额一亿美元一路攀升时,两兄弟又拿到了海军的另一个特别赚钱的合同,修建四艘驱潜艇。(两兄弟专门为此成立了一个新的公司,乔治说:“他们需要在合同上放一个名字,我就说‘布朗造船’,就这么个名字,没其他的了。”)日军突袭珍珠港时,四艘驱潜艇还没造好,但海军部一位官员告诉两兄弟:“我们会让你们来做驱逐舰生意。”战争期间,“布朗造船”签订了很多合同,条款非常优惠,盈利都是板上钉钉的。他们一共为海军做了总价值三亿五千四百万美元的工作。

那么,那些石油人,往约翰逊那里投资(一年更比一年多),得到的回报又如何呢?他们想从政府那里得到什么呢?

他们想要的很多:不仅是石油损耗津贴和其他税收优惠,以及联邦法规的特别例外,还有新的好处、新的例外,以及其他的政府新优待政策。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他们想要的政府优待规模是多么庞大,成为影响美国整体政治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

一九四〇年,他们还没能随心所欲,但那是因为他们太贪婪太心急了,就这么简单。

林登•约翰逊还没有成为他们的参议员。


(1)  纽约第七大道主要是售卖时装的,也是前文提到的纺织业工会的所在地。

(2)  艾略特•罗斯福(Elliott Roosevelt):富兰克林•罗斯福的第四个孩子,第三个儿子。

(3)  汤森养老金方案(Townsend Plan)是一九三四年一个名叫弗朗西斯•汤森的医生向政府提出的退休金计划,得到罗斯福的支持。由于财政开支过大等问题,该方案最后未获国会通过。但影响了一九三五年罗斯福政府制定的社会保障法案。

(4)  “得州常客”(Texas Regulars)是一九四四年成立于得州的一个团体,反对罗斯福在一九四四年大选的总统选举团中获得多数票。

•33•

后门

为了能从国竞委工作中获取最大利益,选举日之后,约翰逊没有停歇。他动用了各种手段,其中之一是信件,有约翰逊特色的信件。收信人是有权有势的官员,主题都一样。每个官员都被告知,多亏了他,多亏了他一个人,约翰逊才能参与到一九四〇年的选举工作中。每个官员都得到了谦卑恭敬、感恩戴德的感谢,感谢他给一个年轻人提供了大好的机会。信中还恭维了每个官员,量身定制的恭维,而恭维者是这门艺术的大师。

约翰逊在“芳草地”时就注意到亨利•华莱士对他的那些故事多么着迷,于是写信给这位新当选的副总统:

得州为独立而战时,偏远的丘陵地带有好些农民闻风而动,想加入山姆•休斯敦的队伍。

他们找不到老山姆本人,因为他正在战场上跟敌人斗智斗勇,把他们引向陷阱。但农民们的朋友拉起他们的手,把他们指引到了正确的道路上,带他们来到圣哈辛托,亲眼见证那伟大的战役,并且还小小地参与了一下。

我就是这些偏远地带农民的后代,一百零四年后的一九四〇年,我也身陷类似的窘境。我的力量并不强大,但急切地希望能把自己那一点微薄的火药,奉献到战火当中。

我没有忘记,是您给了我指引,帮我走上正确的道路。

祝贺您当选,我对您的信心与衷情无可置疑。

诚挚的,

林登•约翰逊

约翰•麦科马克有个引以为豪的传统,是麻省的传统,与打响美国独立战争第一场战斗的邦克山有关。约翰逊写信给这位多数党领袖:“您帮助我加入战线,让我与敌人近距离面对面,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恩情。”(“遇见您之前,”约翰逊还写道,“写信的这个得州丘陵地带小伙子似乎根本没机会贡献什么力量……大枪大炮都在轰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见缝插针地把自己那小小火枪伸出去对准敌人的胸膛。”)讨好山姆•雷伯恩的关键,就是唤起议长先生对那些依靠自己的年轻人父亲般的保护之心。约翰逊写信给雷伯恩(之前他也跟议长说,多亏了“您出色的协调工作,我才有机会”参与到竞选中)说,“要是您和其他德高望重的议员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做了必要的工作,力挽狂澜,救人于水火”,一些年轻的议员“此刻也许就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没有柴火取暖”。这位“恭维小王子”的信不仅寄给了那些确实帮助他参与到战斗中的人(比如麦科马克),还寄给了那些想排挤他不让他参战的人(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他寄给艾德•弗林一封“热烈祝贺与深切感激”的信:

斗士们不仅要感谢胜利,还要感谢引领他们走向胜利的将领。作为一个小小的步兵,我为胜利欢欣鼓舞,也为指挥我们赢得胜利的军官衷心欢庆。

我衷心感谢您百忙之中能考虑到我,让我有可能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打上几枪。

要是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随时找我,记住我……

这些信件中最重要的那一封,抬头是很简单的尊称“先生”。他告诉富兰克林•罗斯福:

一九四〇年的战火打响时,我没什么能帮忙的。但我迫切地想做点什么。

我知道,要是没有您出色的协调安排,我肯定是完全被排除在外,冷落一旁的。因为您,我才有可能喷射一点火药,而这封信就是想对您说“谢谢”。我的感激之情绵延不绝。这次的胜利无懈可击。

一九四〇年竞选期间,罗斯福和约翰逊有过数次讨论。现在他们的谈话还会更频繁。总统和这位年轻人在椭圆办公室里交谈。谈话期间,在那间渴望了多年的宽敞明亮、阳光明媚的办公室里,约翰逊是什么感觉,真是难以想象。他们还来到楼上,在白宫的私密地点交谈。约翰逊在罗斯福那间朴素的卧室里吃早餐,总统坐在床上,肩上是海军蓝的披肩。他在总统的私人书房吃午饭,这里很舒服,家具上盖着印花棉布,墙上挂满了跟海事有关的画,仿佛贴了墙纸。约翰逊跟富兰克林•D.罗斯福围坐在桥牌桌边共同进餐,他说总统是个孤独的人,妻子总在外旅行,还说“他会叫我过去”,“有时候我会去跟他吃个饭”。

从一些外部证据来看,他们讨论的话题之一就是得州,因为罗斯福越来越倚重约翰逊做他的得州代言人,帮他处理与得州相关的一些政治事务。这里面包括了很多琐碎的小事,似乎和约翰逊的眼前利益没什么关系。东得州有位银行家请总统发一封问候信,罗斯福就此事寻求的建议,并非来自山姆•雷伯恩或者杰西•琼斯,也不是那个银行家自己的议员林德利•贝克沃斯,而是约翰逊,还附上了一句话:“你觉得这样做可以吗?”(约翰逊提出建议,罗斯福就原样照做了。)也包括了一些完全不小的事,叫约翰逊十分上心。加纳走了,雷伯恩又饱受猜忌,约翰逊要做总统在得州的代言人,还剩下一个劲敌,就是复兴金融公司的主席杰西•琼斯。琼斯自己的地盘上发生了一场很具有象征意义的对抗,就是跟复兴金融公司的债券有关的资金。相关的债券跟阿尔文•维尔茨的科罗拉多河下游管理局有关,复兴金融公司买了该局两千一百万美元的债券,帮其周转。这是极其安全的投资(因为现在该管理局是公认的收入颇丰,双方又签订了牢不可破的债券契约,管理局是一定会连本带利,分期偿还的)。这种债券回报率很高,还免税,相当令投资者垂涎。“我想美国的每家债券所都等着在科罗拉多河下游管理局的债券上分一杯羹。”维尔茨后来写给约翰逊。维尔茨心中有个理想的债券所,但琼斯中意另一家,而他又有权把债券卖给自己看中的人选。他本来都要行使这个权力了,一次内阁会议上,总统却递给他一张匆匆写就的便笺:

(私人信件)

J.J. (1)

没跟老大商量之前,不要卖科河下游管理局的债券。

FDR

“这话的意思就是,有哪个骗子跑去忽悠了总统,想做内部交易,”琼斯在回忆录中写道,“有人挤进来横加干涉,想为自己捞点好处。”他还写道,自己没有服从总统的命令,把债券卖给了出价最高的人。但事实上罗斯福的干涉让他没能把债券卖给选中的机构,最终债券和那所谓的“好处”,都被维尔茨和约翰逊看中的公司得到。罗斯福和约翰逊还谈了些什么,大家都不得而知,我们同样也不知道他们这种私下交谈究竟有多频繁。他们有没有谈论政治?毕竟一个是政坛大师,让一个如此伟大的国家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终极权力,一个是政坛的“神奇小子”,紧紧把握住权力之路上每块踏板。他们有没有谈论不同人的性格?两人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识人技巧,更擅长操控别人。没人真正知道。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对这些讨论的反应,对他人透露的反应。“小瓢虫”•约翰逊说丈夫“经常”见罗斯福。她说,对他们在这些会面上交流的内容,“我当然是一无所知,但我知道谈完之后,他(她丈夫)说什么心情总是高度兴奋……每次从白宫回来,他都是情绪高昂激动的”。而罗斯福相信,深深地相信,这位年轻的国会议员和他有着同样的信仰。还有,罗斯福对林登•约翰逊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是最出色的年轻人”,而随着两人的熟识,这种印象得到了大大加深。詹姆斯•罗身为总统助手,最能够近距离观察罗斯福与约翰逊的交往互动,他认为两人之所以越来越密切融洽,主要是因为总统认为约翰逊不仅忠心耿耿,而且能力出众。“约翰逊在很多方面都比罗斯福见过的大多数人要精明能干。我们说的是个能力极强的人……你得记住,他们是两个伟大的政治天才。”总统告诉负责国会与白宫之间联系的安娜•罗森博格•霍夫曼:“我希望你跟那个年轻的得州议员林登•约翰逊通力合作。他很有前途,也是个真正的自由派。”总统不吝给约翰逊最高的赞赏,他告诉哈罗德•伊克斯,约翰逊就是那种“他年轻时渴望成为的无拘无束的先锋”,“要是他没去上哈佛”,可能就是约翰逊这样。伊克斯回忆,罗斯福还说:“下一代,权力重心会向南部和西部转移,这个年轻人很有可能成为第一位南部总统。”

在有权有势的年长之人面前,约翰逊从来都是“专业装孙子”,完全地恭顺谦卑(“是的,先生”“不,先生”)。在罗斯福身上,他是否也用了这个手段,让总统对自己喜爱有加?“我想他唯一从未与之争吵过的人就是罗斯福,也许是因为他(罗斯福)一直稳坐总统宝座。”罗说。另外,在年长之人面前,他一直是个全神贯注的听众。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个喜爱高谈阔论,同时又孤独得渴望找人倾听的人才会这么喜欢他呢?或者,最重要的品质是他的能力,受到很多年长之人认可的难能可贵的能力?罗强调说,总统和这位年轻议员之间交好的原因,比较“复杂”。罗说,约翰逊“不放过一切可能”地去“利用”罗斯福。他还说:“罗斯福也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不管原因如何,两人的关系的确亲密无间,而且交往日深。

九年前刚来到华盛顿时,林登•约翰逊是个议员秘书,后来成为议员,无论在什么职位上,他都尽一切可能广结人脉,不仅培植各位官员,也笼络他们的秘书和助手,助手的助手,还有更低一级的秘书,直到整个政府官僚机构都认识了他,喜欢他,想帮他的忙。对于白宫的工作人员,他也施展了同样的手段。

他们相信,约翰逊和他们一样,爱戴白宫领袖,基于此,他们对他就十分友好了。白宫里“充满了他(罗斯福)激发的忠心耿耿与温暖爱戴”,罗伯特•E.谢尔伍德写道,“如果你能证明自己也充分拥有这样的情感,就会被这个家庭接纳,被当作家人对待。”马尔文•麦金太尔,总统秘书中性格比较温良的那个,一直都坚信约翰逊是罗斯福虔诚的崇拜者,但另一个总统助理,绰号“老爹”的艾德温•沃森,现在负责安排总统的约见,因此成了椭圆办公室真正意义上的“门神”。沃森表面和蔼可亲,内心其实比较强硬,长时间来一直特立独行,对约翰逊的魅力免疫。而现在,“老爹”也被他收服了。吉姆•罗请他为另一个议员安排跟总统见上几分钟时,他的话充分展现了这一点。“他像林登吗?”“老爹”这样问道,“他是最佳罗斯福代言人吗?”约翰逊和两个总统秘书都很熟,也没有忽略另一个,一抓住机会就讨好史蒂夫•T.厄尔利。

他没有忽略白宫的任何人。与加纳的斗争让他在罗斯福的长期私人秘书勒翰德小姐眼里成了忠心耿耿的“不贰之臣”。不过勒翰德小姐还有个助理,格蕾丝•塔利,主要负责听打罗斯福的口述信件。塔利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姑娘,而约翰逊一向很擅长俘获这类女人的友谊。现在,他又努力地来赢取塔利小姐的喜爱了。有时候,他会去塔利位于康涅狄格大街的公寓探望她,或者送个礼物到她办公室。他成功了。塔利非常喜欢他,也深信他对自己口中那个“历史上最伟大灵魂之一”的人忠心耿耿,后来她还建议(出于对约翰逊野心的严重误解),任命林登为总统秘书。

他广结人脉,获益不菲。“老爹”沃森守卫的,只是椭圆办公室的前门,还有一个“后门”。这道门通向那个杂乱的小办公室,在沃森和椭圆办公室的对面。这是勒翰德和塔利的办公室。要是罗斯福想避开媒体的耳目见谁,用白宫内部的话说,就是那些“非公开的”访客,他们就走这个后门。先从一个不怎么常用的偏门进入白宫,接着从后面的楼梯上到勒翰德的办公室,由她引领到总统面前。消息灵通的白宫年轻工作人员也会用这个后门,因为两个私人秘书基本上能随便接触罗斯福。“人人都要通过‘老爹’,勒翰德和格蕾丝除外。”科科伦回忆。要是两个女人中有谁知道罗斯福是单独一个人,就能带人进来,跟罗斯福迅速聊上几句,得到必要的指点,做出重要决定。“所以要是‘老爹’不放你进去,你就转个弯去见格蕾丝,她或者勒翰德会带你进去的。”这个流程还得到了改善。比如说,要是罗,或者总统的另外五个行政助理之一(这些人都喜欢“严格匿名”,他们的办公室在狭窄的西行政大道那头老旧的“国务院、战争部和海军部大楼”里)请沃森安排一次与总统的会面,对方可能会告诉他,安排已经满了,但会努力帮他在会面之中挤出一点时间(不能保证),不过他得在沃森宽敞的接待室和其他访客一起等。“如果你坐在那儿,”罗说,“而‘老爹’又没有很快放你进去,你就出去,走到对面,找到勒翰德(问她):‘我什么时候能进去?我一定要跟总统聊两句。’接着你再回到‘老爹’办公室坐着。勒翰德会跟罗斯福说,他会告诉‘老爹’:‘我要跟吉姆•罗谈,请你让他进来好吗?’老爹就说:‘他就在这儿呢。’就像个游戏。”深受两个女人喜爱的年轻小伙儿们,把这个游戏玩得炉火纯青。“了解情况之后,我经常从后门进去,”罗说,“林登也和我一样,从后门进去。”沃森当然也很喜欢约翰逊,但当起“门神”来很是严格,要是约翰逊要求的次数多了,很有可能把“老爹”那里积累的好感消耗光。于是他就走了那条非正式的路线。他的名字很少出现在记录总统正式访客的白宫日志上,这是原因之一。

广结人脉还有另一个方面的收获。高傲自负的科科伦习惯性地让勒翰德小姐带他进总统办公室,不怎么注意总统助理团队其他人的感受。但在一九四一年,出于从未解释过的原因,罗斯福不再倚重“木塞”汤米,而勒翰德小姐又遭遇中风,没人领他从后门进去弥补与总统的关系。罗认为,两人之间的裂痕无法弥补的原因之一,是科科伦“总是找勒翰德小姐,而勒翰德去世了”。林登•约翰逊就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思虑周全,不仅和勒翰德小姐交好,还搞定了她的助理。勒翰德患病时,他的后门并未关闭,反而比以前更加敞开,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格蕾丝•塔利是罗斯福手下所有工作人员中约翰逊最容易施展魅力来降服的人,而且对他有大用处。罗说,他不仅会亲手交给塔利一份想让总统看的备忘录,让她放在文件的最上面,还会“告诉格蕾丝一些不想写进备忘录中的事情。他会说:‘格蕾丝,您能跟他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吗?但不要记笔记,也不要告诉别人’。”

塔利当然不是他唯一的渠道,只要和罗还是朋友,他就不用只通过塔利行事。他经常去罗的办公室,有时候是想提出自己的建议,获得罗的认可(因为总统读罗备忘录的可能性比读约翰逊备忘录的可能性更大)。“比如,要是他有一份想确保罗斯福看到的备忘录,就会过来找我。他会说:‘我不会写,你来写吧。帮我俩写。’约翰逊很擅长用‘吉姆•罗和我认为……’这样的句式。”他们俩已经非常亲密了。临近傍晚时的电话沟通几乎已经成为每日常规,连约翰逊在得州时也没有中断。不过如果是他打过去的长途电话,还要很仔细地叫秘书转成对方付费。(有一次,一个秘书没有提前安排好,约翰逊告诉她,要是她不能做一些事后安排,来让白宫为这三十分钟的电话付费,她就只能自己出钱。)要是罗几天没有约翰逊的音信,他会想念他。有一次他给他写了封短信:“这里已经沉寂了一段时间了。吉利甘小姐(罗的秘书)说这让整个办公室都沉闷起来。上周我特别担心,还打电话打听你是不是被火车撞了。结果发现你只是身在得州,总算松了口气。”约翰逊和罗堪称亲近,而且也很努力地维持这种亲近,但总统的六个行政秘书当中,他还培植了其他的关系。“国务院、战争部和海军部大楼”的外观风格奇异,石柱林立,他跑上大门前的阶梯,然后从内部的楼梯跑到二楼,来到行政助理们自称的“死囚区”,即他们自己的一排排办公室。约翰逊要去的,可能是六间办公室中的任何一间。不管他进入哪一间,都一定会受到热烈的欢迎。


(1)  杰西•琼斯(Jesse Jones)的缩写。

•第六章•溃败

Part VI DEFEAT